那天季常從朝堂回來,心情很不好,晚飯也沒吃,跟黃先生在書房不知商量什么事。灼兒感覺大約朝中發(fā)生了什么大事,雖然她不問世事,但朝中局勢一向敏感。齊王的三個成年皇子中,要數(shù)明王季常自最為聰慧,康王敦厚,太子平庸。只是明王為求自保一直風花雪月,遠離朝堂,讓人誤以為二皇子從此成為廢人。可自從季常從北疆回來,不在藏其鋒芒,行事做派越來越有帝王之相。太子看似地位穩(wěn)固,但他資質(zhì)平庸也是事實,他自己都能感覺到來自明王的威脅。他怎么能容忍明王的勢力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發(fā)展壯大,自然使勁手段打壓。估計這次又是他使了什么手段算計王爺,才讓王爺這么如臨大敵。
灼兒很有分寸,婦道人家不能多問,只是擔心他是否有了破敵之策。天色已近二更天,灼兒不肯安睡,紅菱打發(fā)青荷先去睡了,自己也撐不住伏在桌案上打瞌睡。灼兒強自打精神練字,不知不覺也迷糊過去?;秀敝新犚娪腥苏f話,睜開眼看見季常會來了,正吩咐紅菱去休息。
灼兒揉著酸麻的手臂過來侍奉季常休息,季常卻把她按在床邊做好:“先別睡,有件事跟你商量商量?!?p> 灼兒見他說得鄭重,知道事情重大,困意頓時全消,連忙坐正了身子沖季常點點頭:“王爺請說?!?p> 季常微微笑了笑:“你不用這么嚴肅,今天朝堂之上又西芒急報來奏,說西芒遭了水災,莊稼顆粒無收,當?shù)毓俑m開倉放糧,但饑民遍地,恐生暴亂,派本王前去安撫,三天后就走。”
“我也去?!惫蛔约彝鯛斢直蝗怂阌?,灼兒心疼的看著季常清癯的臉頰,這些年他就是這樣一個人走過來的嗎?沒有人關心,沒有人疼愛,還要時時提防明槍暗箭。他也是個可憐人,任灼兒決定以后都要好好的對他。
“不是軍隊出征我可以跟去的是不是?”
“灼兒,你知道太子絕不會讓我平安到達西芒,這一路上必定危機四伏,你還是留在王府安全些?!奔境]想到灼兒執(zhí)意隨行,他不得不把其中利害告訴她。
“你不在,哪里都不安全,我不留下,是生是死我也要跟王爺一起。”灼兒堅持,留在王府也并不代表安全,上次他出征北疆,自己拼勁全力才得以保全,這次說什么也不一個人留下來。
季常見她如此堅持,自己這一去又不知道何時回來,想想上次她弄得傷痕累累才安全的熬過來,這次怕不那么容易,本來也不放心她,也就點頭應允:“那好吧,就隨我一起去吧,只是會很辛苦?!?p> “我不怕?!弊苾河昧Φ狞c點頭,只要跟他在一起她覺得什么都無所謂,生也好,死也罷,都沒什么可怕。
“好?!奔境⑺龘砣霊阎?,此刻他覺得人生還是溫暖的,至少有個人愿意和她同生共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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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秋的風清涼舒適,天湛藍高遠,幾絲潔白云片如細紗掛在長空,灼兒穿一身青衫男裝俊雅爽逸,騎馬與季常并轡而行,指點著遠處高山青影,長天與秋水碧色,說說笑笑興致高昂。灼兒覺得遠離京城也就遠離了是非之地,遠離了那些虎視眈眈不懷好意的人群,也沒有了鶯鶯燕燕的呱噪,灼兒覺得天也高地也闊,從此與季常雙宿雙飛正是她此生所愿。她真心希望從此再也不回京城。
青荷也做男裝打扮十分歡喜的隨在身后。那天聽公主說要跟王爺遠行,兩個丫頭無論如何都要跟著她。任灼兒知道此行艱難,原本不想她們跟著受苦,奈何兩人不肯,好說歹說才允了青荷同行,留下紅菱看守府第。此時灼兒有點后悔留下紅菱,出了京城她覺得外面的天地如此自由,京城就像個牢籠,假如從此不在回京,紅菱便成了她唯一的割舍不下。
季常孤獨慣了,這次有灼兒同行第一次領略行路的樂趣,亦是十分享受。一行十幾個人曉行夜宿不疾不徐行了幾日倒也平安無事。只是因差事在身也錯過幾處美景,季常承諾以后一定帶灼兒來看。不管以后是不是真的會來看美景,有他這句話灼兒已十分滿足。
原本去西芒有兩條路,一條繞過烏稷山走小路,那要一個多月才到。走茂林過烏稷山十幾天就到。太子算計自己早就在圣旨上寫明必須七月底到達西芒。而今七月上旬已過大半,所以時間限制此去西芒只能走茂林。過烏稷山必須走葫蘆谷,而太子要動手葫蘆谷是最佳設伏地。
這日來到茂林,再行半日路程就到烏稷山,季常打算在茂林停留一日,先遣了密衛(wèi)前去探路。而早先派去西芒的侍衛(wèi)寒葉已經(jīng)在此等候了,叫了黃玉來房里商量如何沖過葫蘆谷的埋伏。灼兒自知留在這里不方便他們商談事情,和青荷帶了兩個密衛(wèi)去街上轉(zhuǎn)轉(zhuǎn)。
“黃玉,叫寒葉來見我?!钡茸苾弘x去,季常吩咐道。
不一會兒一個二十出頭的少年跟著黃玉進來,長得極是干凈帥氣,他是季常從北疆帶回來的,身手好人也聰明穩(wěn)重,如今是他十分得力的侍衛(wèi)。
“情況如何?”季常接了圣旨沒有立刻啟程,好說歹說求得皇上寬限三天后啟程,但下朝以后立刻暗中派人趕往西芒查探情況。他篤定太子不會讓自己順順利利的完成賑災,必定暗中做手腳。
“啟稟王爺,果如王爺所料,太子的人早就與西芒守將段石毅有勾結。我們的人眼看著太子的人進了段石毅的營地沒再出來。西芒現(xiàn)在的局勢十分混亂,城中商戶互相串通,不但不響應府衙穩(wěn)定糧食價格的號召,還一天一漲的抬高物價,西芒知府梁從道挨個上門苦勸,怎奈為首的商戶朱貴是太子的人,恐怕此時早得了太子的授意,唯恐西芒不亂,那肯聽梁大人的勸,梁從道正為無法壓制他們焦頭爛額呢。先生讓屬下轉(zhuǎn)告王爺,那邊他已經(jīng)安排妥當,讓屬下星夜兼程回來稟報王爺?!焙~向季常稟報。
季常點點頭,十分欣慰黃玉的安排,他這一路走來,多虧黃玉為自己出謀劃策。那天朝堂上父皇聽信太子挑唆派他去西芒賑災,又不給他調(diào)動守軍的權利。到時候饑民暴亂軍隊不聽他調(diào)度,中間再弄出點岔子,扣他一個辦事不利的帽子事小,在亂民中丟了性命卻也合情合理。自己懇求賜予調(diào)動西芒守軍的虎符,也只得父皇一句口諭——西芒守軍配合行事!呵呵,還是多虧戶部尚書和幾名老臣據(jù)理力爭的結果。季常心里如秋水一樣涼,端著茶杯的手微微顫抖。父皇,你就真當沒生過這個兒子嗎?一點心疼自己的意思也沒有。戶部尚書陳孝先素來耿直,當堂懇求皇上:“陛下,西芒民風本就野蠻,今遭天災,聽說已有饑民暴亂。明王身為皇子,沒有軍隊協(xié)助,豈能孤身處于險地。老臣愿替王爺走一遭。請陛下恩準!”
陳孝先的話還是讓季常心里一暖,十分感激他的好意維護,可是他怎能讓一個快七十歲須發(fā)皆白的老人,替自己身赴險地,他只能叩謝父皇:“兒臣愿往!但求寬容三日安排家宅事宜。”
眼看皇上就要準了陳孝先急道:“陛下,不賜明王虎符,也請皇上傳下旨意,令西芒守軍配合行事啊!”
這次皇上準了,卻只是一道口諭。季常無可奈何,心冷到骨寒,這就是自己的父皇嗎?連一個大臣都不如,就算再不喜歡自己,可是畢竟血脈骨肉,就一點慈悲心腸也不肯給他,那些人更是花樣百出,讓人防不勝防,就這樣恨不得自己死掉嗎?
“王爺,老臣無能。”陳孝先下朝后見到季常真心覺得慚愧,當下表示一定想辦法多給他籌措些賑災銀子。
“陳尚書對季常的恩德,季常記下了。”季常感激的拍拍他的手與他告別。他爭取到三日時間,只是為了迷惑一下太子好自做安排?;貋砗罅⒖膛闪嗣苄l(wèi)前往西芒查探,并派人悄悄盯著太子看他是否有對自己不利的動作。
果然第二天太子就派人前往西芒去了。季常冷笑,這次絕不手下容情。
黃玉跟了季常十幾年,知道他心里的苦,也明白他此時的心情??蓱z他小小年紀就不得不面對母妃早亡,父皇厭棄,后妃太子欺辱。他忍辱負重艱難度日的苦楚,只有自己知道,自己受他母妃所托,答應守護他周全,這些年小心謹慎,明里暗里不知躲過了多少次算計。怎不讓季常心冷,怎不讓他心疼:“有這句我們就好行事了。所謂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秉S玉安慰他說。
“不錯,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北燕的虎狼之師本王也沒怕過,難道還怕他一個西芒?”季常幽冷的目光漸漸變得森寒,現(xiàn)在不是爭不爭的問題,不爭就會死。他要活著,他的目標是時候做些調(diào)整了。
他慢慢收回冷冽的目光:“眼下最重要的是如何平安穿過烏稷山的葫蘆谷。寒葉你走過葫蘆谷,有什么感覺?”
“葫蘆谷曲折蜿蜒十幾里,中間一段道路狹窄,只容一人一騎通過,兩邊山崖陡峭,樹木繁密,若在此設伏必難脫身?!焙~是暗伏高手,自然一眼就能看出地形優(yōu)劣。
“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去葫蘆谷查探的人到下午方能回來,你們且先去休息吧?!奔境P睦餆?,打發(fā)了黃玉和寒葉去休息,自己晃悠著出去透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