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月上人饒有趣味地看了朱友貞一眼,道:“這是誰家小哥,說話這般無禮?”
朱友貞雙手連連搖動,道:“閣下莫要誤會,我說這老龜不是說你?!?p> 玄幽子對這位殿下印象不錯,生怕師叔一怒之下草菅人命,到時他皇帝老子出面也救不了他。忙道:“這是大梁皇帝膝下第三位殿下,為人甚是敦厚,心無城府。還請師叔不要計較言語過失?!?p> 寒月上人微微一笑:“你師叔是這么小肚雞腸的人嗎?”
玄幽子腦中暗暗閃過一個“是”字,嘴上卻說:“師叔雅量高致,是小侄唐突了。”
朱友貞以手掩口:“國師,這位是你的師叔?怎么如此年輕?”
玄幽子道:“殿下有所不知,師叔他老人家修煉我玄門神通大成,早已到了返璞歸真的境界,是以容顏不老,青春永駐。如今師叔已是超過兩甲子的高齡了?!?p> 朱友貞精神一振,道:“世上竟有如此神奇的法門,若是父皇也能修成,豈非大善!”
寒月上人翻個怪眼,道:“你當這長生之法是什么?隨便找個阿貓阿狗便能修習?尤其是你那父皇,貪殺好色,不修德行,此生注定與長生無緣。多說一句,能得善終,便是他的大造化!”
殿外忽然傳來一陣長笑:“瓦罐不離井口破,將軍難免陣前亡。朕征戰(zhàn)一生,夜夜所夢都是金戈鐵馬,倒不奢望能老死病榻。仙師這話,說得倒是中肯?!?p> 朱友貞及那名引路的老者同時回身轉向殿門,朱友貞下跪叩頭,引路老者躬身施禮,一個道:“兒臣參見父皇?!绷硪粋€道:“見過陛下?!钡铋T前出現一人,身著赤黃龍袍,頭戴黛青色善翼冠,正是大梁皇帝朱全忠。
以寒月上人的耳目靈通,自然不會不知道朱全忠到了殿外。方才口出那么“大逆不道”之言,倒有大半是說給朱皇帝聽的。眼下見朱全忠這般回應,倒也有些刮目相看。
朱全忠先向寒月上人拱手為禮,作為一國之君,這已經是給足了寒月上人面子。寒月上人也不起身,大剌剌點了個頭,就算是回禮了。
而后朱全忠向朱友貞虛招了一下手,道:“老三,起來吧。老大不小的人了,還是這般口無遮攔,惹人笑話!”雖是是斥責之語,卻沒有多少怪罪之意。顯然對朱友貞聽到長生之法先想到父皇的仁孝之心頗為嘉許。
朱友貞期期艾艾地起了身,偷眼看向寒月上人,有些欲言又止。
寒月上人道:“娃娃,莫非你還想學長生之法?”
朱友貞道:“弟子不敢窺探天道,只是有些好奇?!?p> 寒月上人道:“長生之法,其實簡單。老祖我自幼入得龍涎山,修持百余年,酒色不沾,日日青燈長卷,你能做到嗎?”
朱友貞想了想,道:“其實我可以試試。”
寒月上人軒眉道:“修天道最是無趣。年少時不能使氣任俠,年老時也享不得天倫之樂。到頭來煢煢孑立形影相吊,你要活這么久作甚?尤其你們人間帝王家,總有些人人心不足,已經得享滔天富貴,還想要千年萬載地活下去,占盡人間好處。這才是真正的逆天而為。你看古往今來求長生的帝王,可有人成功?遠有秦皇漢武,近有你們的太宗皇帝,那個不是人中龍鳳,可偏偏都在生死大事上犯了糊涂。若是少吃些丹藥,本來還能多活些年頭。一味求長生,反而適得其反?!?p> 朱友貞認真地思索了一下,這才確定寒月上人說的“你們的太宗皇帝”,說的是大唐太宗皇帝。而大梁才建國區(qū)區(qū)兩月,自然沒有“太宗”這個廟號。只是這么一來必然要犯了父皇的忌諱。朱友貞又偷偷看了父皇一眼,居然面色如常。不由得大是佩服。
朱全忠心中雪亮。寒月上人借題發(fā)揮,說出一大番人間帝王不可求長生的到底,自然是怕自己見獵心喜,要探問他如何青春永駐,故而提前拿話堵死。其實自己在聽到稟報說玄幽子的師叔看上去像二十余歲的年輕人的時候,倒是有過那么一番期盼。但眼下就不太好開口了。好在眼下自己所求的,是如何一統(tǒng)天下。至于壽命嘛,自己才五十余歲,體格強健,暫時還不用擔心。以后再找機會請教便是。思量清楚,朱全忠輕輕一甩衣袖,對寒月上人道:“仙師所言,字字珠璣,朕記下了。今日仙師紆尊駕臨,想必是有以教我?”
寒月上人道:“廢話!如今洛陽氣數破敗,我等修行之人正應敬而遠之。老祖我不怕?lián)p了修為,巴巴兒跑到你這兒,自然是有正事。先前我這幾個師侄不知天高地厚,上趕著來幫你聚攏天下氣運。結果丟了手藝,臉沒露成,倒把屁股露了出去。我這也是沒法子,做晚輩的跑到我那里一哭二鬧三上吊,非要老祖我出山找回這個面子。所以我就過來問問,大梁皇帝你能不能在給次機會?!?p> 朱全忠道:“仙師說哪里話。幾位國師為了天下一統(tǒng)的大業(yè)殫精竭慮,朕銘感五內。更有兩位國師鞠躬盡瘁,殞身不恤,朕自責不已。只是不忍天下百姓繼續(xù)忍受戰(zhàn)亂之苦,這等逆天之事,朕還是要做下去。天可憐見,仙師愿意出山相助,朕代天下百姓感謝仙師?!?p> 寒月上人仔細地看著朱全忠的面相,對這位大梁皇帝的臉皮倒有些由衷的敬佩了。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節(jié),還要有一張能把自己都騙住的嘴。或許當今的天下,這位朱皇帝真的有份?
想到這里,寒月上人站起身,對朱全忠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廢話。洛陽這地方是不成了,譬如銀瓶乍裂,我這個匠人也修補不好了,即便給你收攏了氣運,也留不長久。給你指兩條路,要是能做,老祖我繼續(xù)留下幫你參謀。要是不行,我這就拍屁股走人,從此龍涎山和你朱家再無瓜葛,你看可好?”
朱全忠道:“不知仙師所說的兩條路是???”
寒月上人豎起兩根手指,盯著朱全忠的眼睛,道:“一是遷都,二是改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