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首的衙差左手探到后腰，摘下鐵鏈輕輕一抖，動手之前不忘先丟過一頂大帽子來：“昨夜王府已查明原刺史賀元景勾結(jié)匪類，圖謀不軌，這二人意圖救走賀黨余孽，顯然也是匪類，兄弟們，與我拿下！”
語聲未落，手中鐵鏈已疾然出手。
這一出手，場中的李存勖與旁觀的肖俞都輕輕“咦”了一聲。
這一記鐵鏈，不但去勢如電，勁力十足，且剛?cè)岵?，更隱含后手，顯然不是下品武夫能有的手筆。以這樣的身手，如果從軍，博個校尉的前程是問題不大的。肖俞看走了眼，慚愧之余不禁好奇為什么這人原因在州衙做一名小小的衙差頭目。
不過即便是中品高手，對上李存勖也是不值一提，也就多了一聲“咦”。李存勖抬起右手屈指一彈，鐵鏈如靈蛇受驚一般遽然回縮。那衙差頓覺手上一股巨力傳來，竟似乎再也握不住鐵鏈。手臂一抖，鐵鏈竟向自己胸口撞來。避無可避之下，只得強提一口氣硬生生接下“自己”一擊。好在多年打熬的筋骨還算結(jié)實，氣息也夠穩(wěn)健，這一下退后數(shù)步，嘴角滲出血絲，并未出太大的丑。
其他衙差立刻噤若寒蟬。大哥的身手怎樣他們是心知肚明，平日里狐假虎威，在XZ大街小巷橫著走豎著走愛怎么走怎么走，靠的就是這么一根定海神針?？蛇@次神針剛出手就被掰折，接下來就不好辦了。尤其見對方氣定神閑輕描淡寫的樣子，一個個恨不得立馬跪地求饒。
為首衙差咽下口中鮮血，穩(wěn)了穩(wěn)心神，知道遇上了硬點子，方才自己真是說大話了。不過沒關(guān)系，大丈夫能屈能伸，因時而異，因人而異，當(dāng)下態(tài)度客氣了許多，拱手道：“朋友，今日我們兄弟奉命辦差，有禮數(shù)不到的地方，還請海涵。如今王府的大人就在城中，督辦的就是這件大案，朋友如果與此事無關(guān)，還請不要引火燒身?！毖哉Z之間不卑不亢，仍舊抬出晉王府的大旗好讓這兩人知難而退。
李存勖本來憋著一口氣想好好收拾收拾這幾個有眼無珠的家伙，不料為首者一擊受挫便知趣地收手，一群小嘍啰更是乖得像村塾里的蒙童，頓時大感無趣。以世子殿下的身份，總不能沖上去追著幾個小衙差打吧？這要是傳揚出去，他李存勖和其他紈绔子弟還有什么兩樣？
李存勖沒有理睬為首的衙差，轉(zhuǎn)向肖俞道：“二郎，送這位姑娘回家。你在門口守著，誰敢再去騷擾，直接砍了?！?p> 肖俞微微點頭。
就在大家猜測這位口氣比天大的公子哥兒是何身份時，一名城衛(wèi)營的隊正帶著數(shù)名兵士分開人群擠進來，干凈利落地單膝跪地行了個大禮，而后趕緊招呼那幫看直了眼的衙差拜見世子殿下。
這名隊正昨夜隨韓通到過茂源號，故而離老遠便認出了世子殿下。方才正帶隊彈壓街面，忽見一伙衙差居然瞎了狗眼要和世子動手，頓時吃驚不小，這要是惹惱了晉王府，幾個小小衙差人頭落地都是小事，大半個XZ城不都得跟著吃瓜落？于是趕緊壯著膽子過來解圍。
等十幾號人全數(shù)跪下，看熱鬧的人群才反應(yīng)過來，原來這位仗義執(zhí)言的公子哥兒竟然是晉王世子！
要說皇帝出巡、王爺出巡，百姓跪拜那是應(yīng)當(dāng)?shù)?。而世子殿下出街，似乎沒有百姓跪迎的禮數(shù)。看熱鬧的人群一陣騷亂，一個個也都悄悄弓下了身子。
韓漪則是表情復(fù)雜，既沒弓身，更沒下跪。
若說這公子哥兒出手幫她解圍，自然是該感謝。但早上那幫如狼似虎的兵丁綁走父親的時候，可是口口聲聲“奉了世子殿下諭令行事”。當(dāng)下罪魁禍?zhǔn)拙驮谘矍?，難道自己倒要感謝他抓了父親卻饒過自己？
李存勖見被人叫破身份，頗覺無趣，也就沒了和衙差兵丁置氣的閑心，冷哼一聲，背著雙手徑直向刺史府的方向走去。
肖俞自然是凜遵殿下所命，客客氣氣地請韓漪姐弟倆回宅子。韓漪對李存勖怨懟中多少還有些畏懼，但對肖俞就沒什么好臉色了，只當(dāng)是世子殿下身邊的篾片相公，便低聲嘀咕了一句“貓哭耗子”，便扯著韓寶兒進了家門。倒是韓寶兒進門的時候又好奇地回頭多看了肖俞幾眼，馬上就被姐姐拽了回去。
肖俞只得搖搖頭，暗道一聲好心也許真的沒好報。見跪了一地的眾人起身也不是，繼續(xù)跪著也不是，便好心道：“大家都起來，該干嘛干嘛去吧?！庇窒蛞槐婇e漢做了個羅圈揖，道：“各位街坊都散了吧，沒有熱鬧好看了，散了吧，散了吧?！北娙巳栽谧h論紛紛，肖俞向隊正使了個眼色，兵丁們各擎刀鞘指向人群，瞪著眼睛嚇唬了幾句，人群頓時作鳥獸散。隊正又和肖俞客氣了幾句，便帶著手下兵士繼續(xù)巡街去了。
肖俞回頭見韓漪進院后大門緊閉，知道院子里一時半會不會再出什么岔子，走到衙差頭目身畔，輕輕拱了拱手：“老哥請了，貴姓？”
衙差慌忙回禮：“大人，不要折煞小人，小人賤姓魯?！?p> 肖俞心中暗笑，雖說衙差只是不入流品的胥吏，可自己這個六品武散官又哪里是什么大人了？
魯衙差想到自己得罪了世子，雖然殿下方才什么也沒說就走了，可要收拾自己這樣的小角色，哪里需要世子殿下開金口？眼前這年輕人雖說神情和藹，但這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不都興“談笑殺人”嗎？想到這一層，心里更加惴惴。
不想肖俞溫聲問道：“魯兄功夫不錯，為何窩在這小小XZ城做一名捕役？未免大材小用了?！?p> 魯衙差萬沒想到肖俞問出這么個問題，呆了一呆，略帶苦澀地道：“大人說笑了，小人這點三腳貓的功夫，怎么入得了大人法眼?！?p> 肖俞道：“魯兄不用自謙，我敢說，在這XZ城，明面上的武夫，勝得過你的人就不多。只不過，今天這事兒???”
魯衙差心道來了，更加小心地說：“小人一時糊涂，沖撞了世子，縱有天大的罪過，姓魯?shù)囊蝗丝噶耍埓笕饲f莫要責(zé)怪我這幾個兄弟?！?p> 肖俞故意笑問：“你一人扛下？”眼珠一轉(zhuǎn)，望向方才出聲喝罵的衙差。
那人在聽到李存勖身份的時候就已經(jīng)雙腿篩糠，此時見肖俞望來，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不住口地喊饒命。
魯衙差艱難地轉(zhuǎn)頭看了那人一眼，回頭對肖俞道：“我這兄弟性子莽撞，有口無心???”
肖俞截口道：“罵了便是罵了，男子漢大丈夫，難道敢說不敢認？”
罵人的衙差頓時嚇得連饒命都不敢喊了。
肖俞也不為己甚，輕輕轉(zhuǎn)移了話題：“世子的事兒咱們先擱一邊?！濒斞貌钣质且徽?，心說這位爺好大的口氣，世子殿下的事兒敢說“先擱一邊”，那他又是什么來路？難道是哪位節(jié)度使大人的公子？
肖俞接著說道：“咱們說說你們在韓長史府上的事兒。刺史府下的令，沒說抄家吧？”見魯衙差點頭，又道：“也沒說韓長史革職吧？”魯衙差又點頭。肖俞顏色一正：“那你們便是私闖官員宅邸，不但公然盜搶，還騷擾官眷，按唐律，該殺幾次頭？”
其實朱全忠既已篡位，“唐律”還能不能叫“唐律”就已經(jīng)很值得商榷了。但一來朱皇帝的敕旨未必送得到XZ，二來魯衙差想必也沒心思更沒膽子和肖俞計較字眼，僅是“該殺幾次頭”了了幾個字便已讓他汗?jié)裰厣馈?p> 其實魯衙差還算有三分自愛，并沒想做那么下三濫的勾當(dāng)，只是手下兄弟見有便宜可占，哪里還耐得?。孔龃蟾绲囊膊缓霉苁珖?yán)，便聽之任之。韓漪發(fā)作之后仗劍與他們當(dāng)街對峙，其實以魯衙差的功夫，拿下韓漪毫不費力，但也是由于自家理虧在前，也就沒好意思再對一個女子以力壓人。只是沒想到竟給世子殿下迎頭撞上，真真是太歲星當(dāng)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