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突然緊張起來。不說劍拔弩張,也是微妙的詭異。
偏這白淵還結(jié)過話頭,“神尊所言不虛??扇舭茨f,當日您行事如此決絕,如今不還是與我無二,站在這里提著那鎖靈塔,只求挽救不幸于一二嗎?”
也不知是否被戳中了痛處,葉泫芝驀地沉默了。蘭凰瞧瞧君尊,又瞧瞧曦生,最后才分給白淵一眼。
他倆說得隱晦,可在場的除了易珍初,都是懂得的。
“咳咳咳,”曦生佯咳,作為被爭論的中心,他大抵猜到了白淵未來將行之事,心生哀嘆,自有打算。敖小公子面上卻不顯露,試圖將尷尬的氣氛緩解幾分,“無論如何,今日是件喜事,待會兒到了蒼國,可得好好慶祝一番。”
余下幾位,也點頭稱是。畢竟,這種尊位者的威壓,可不是誰都受得住的。
說話間,諸位落地,為免引眾人恐慌,自是隱去身形,此處不提。
落地處,正是兩撥人碰頭的月出國。論其原因,也不算復雜。為追查帝師一案,易侯上諫言請薄奚尾生,昭福,孟無湘與自己同行調(diào)查,順帶也一提了泠生琴師,不過是個掩人耳目的幌子。易珍初句句情真意切,安甫自夜能感他痛失幺妹之悲,“臣少年時先失阿袀,千歲失父,母隨其后,本與弟妹相依為命,卻痛失珍暻……珍竟之死狀之慘烈,死因之不明,無一不如鈍刀割肉,令臣血淚同出。此非珍暻一人之一事之所在,更關乎安國之國是。臣心不能以言語述之悲哀,唯盼究查真兇,日日夜夜,寢食不寧,還望陛下成全臣一片長兄之心?!?p> 話講到這個份上,便是石頭也當動了惻隱之心。何況還能一齊帶走那個礙眼的琴師。安甫扶起易珍初,也情真意切地允了這樁事。
那四位先到了易珍暻隕落之地,與蒼國交界的糖坊鎮(zhèn)。與白淵古地不同,這交界的小小一鎮(zhèn)是各方勢力競相爭搶的“寶地”。鎮(zhèn)如其名,“糖坊鎮(zhèn)”自然盛產(chǎn)糖——這種甜蜜,卻又致人疾病的吃食,在這里被提取出來,被運向四面八方,用以制作糕點糖果,以及各種國貴族喜愛的包含濃烈甜味的林林總總的吃食中。幾乎每一日,他們都要攝取糖,以示身份之尊——自然,窮困之人是品嘗不到這種滋味的。即便是糖坊鎮(zhèn)當?shù)氐木用?,也只能以日復一日地在田間地頭不分晝夜地勞作著,以換取微薄的薪酬養(yǎng)家糊口——若勞作有慢,家人還有斷頭斷腳之危。
這里氣候宜人,蔥蘢芬芳,但是勢力交錯盤雜,一片欣然之相下,暗流涌動。正因如此,對安蒼兩國而言,都是個難管的地方。上任此地的官吏,要么被同化同流合污,要么——死,且無全尸。
然而就是這么一個糖坊鎮(zhèn),易珍初幾人的探查卻出奇地順利。一是兩國各有高位者來此,這被一道國界一分為二的鎮(zhèn)子還未見過如此陣仗,各方勢力也曉得如若不配合,恐逍遙日子到了盡頭;二是月出國這件事,先前并未知會他們,說是未曾倒也不妥。畢竟那副將與他們道,“是一件大買賣,你們只什么也不做,便是幫了大忙”??烧l知,竟是這么個大忙,縱然有天大的膽子,若是知道個透徹,他們也絕不會隔岸觀火。被騙了一遭,只想著亡羊補牢,哪里還有平時嬌慣的脾氣?
這幾派勢力問什么便答什么,順藤摸瓜,易珍初薄奚尾生等四人便摸到了月出國的頭上。薄奚孟無湘知道蒼國雖此時安定,但彼時忙于內(nèi)亂,上下惶然,不大肯能還顧上安清山那幾個年輕弟子,于是順著線索,一路赴月出。
前頭看官們也知月出國國境之小,易侯孟渚尾生昭福出了蒼國,踏入月出便瞧見了安清山腳下一城中貼的通緝告示。
易侯等人湊了個熱鬧,孟無湘一看那畫像,一排四個,都是熟人。
正是當日留信的烏嵐,烏巍,孟斯湘,晉白芷。他們逃了出來,月出朝廷以捉賊之名,鋪了漫天告示。
若非白淵生死難測,易珍初決計不會跟著這一行人決計不會掉頭向河邊龍門。雖神仙修士不必跋山涉水,卻也怕誤事。
如今尋回白櫻落,臨近用餐時,神仙龍族可不進食,世子侯爺和孟先生也還是多少要吃一些的。八位雅間落座,透過窗戶正能瞧見街道上零落衰敗之相。
不論成人,光是成群衣衫破舊的乞兒便隨處可見,聲音稚嫩,一聲聲諸如“求您可憐可憐”“我已經(jīng)兩天沒吃飯了”“爹娘好久沒回家了”之語入耳,但凡有些慈悲心的,都不忍再聽。桌上佳肴,也覺食之無味。
葉泫芝站起身,將兩扇窗子關了。面上也是凝重,也許是人間待得久了,阿惹初時見民間受戰(zhàn)火所感,他今日才得其中一二。
化鯉為龍的白櫻落說心中沒有一點歡喜是假的。雖然這喜色被人間疾苦聲沖淡了一些,但仍有余溫。窗子閉上,暫時隔絕了那悲苦之世。
“我見幾位都不怎么動筷,此處不便奏樂,便讓我那徒弟此時交代何故與那燈蝶打架打到打河邊的吧。諸位當聽個趣事,心情好一些,也不辜負這難得的飯食。”曦生一揮袖,拍了拍身旁白櫻落龍頭,“老實交代吧。”
小姑娘得了師命,不舍地又吞了兩塊糕,放下筷子,清清嗓子,“這要從那日與那師父分開之前講起。我本來是想陪著他,可這跟著這兩位,累得夠嗆。我在云頭中間喘氣的功夫,突然看見下頭有賣冰糕的,我就……嘿嘿。”
這會兒難得葉泫芝突然長了心,提著塔帶著人,等白櫻落吃完冰糕,才預備起身。曦生因靈力流失,在塔中懨懨的,打起瞌睡沒瞧見這一幕——俗話說冤家路窄,一點沒錯。白櫻落擦了嘴,眼看著即將離開此地,這時,身邊擦肩走過一個年輕俊秀的僧人,身披袈裟,看起來可靠持重,頗有修為,當時白櫻落還對他生出幾分好感,默默感嘆這么一個青年才俊如何就看破紅塵出了家。不過這好感還不如泡沫持久,他來的方向是集市后頭一個隱秘巷子,里頭跑出一個衣衫半解,滿面春色的年輕女子,脖頸兒的紅痕更是證明了兩人所行何事,這姑娘似乎舍不得這一位恩客,送他送到外頭,一甩帕子,“燈蝶大師記得常來呀……”
后頭那姑娘說了什么,白淵已經(jīng)記不得了。她只記得當時聽到“燈蝶”二字腦子一沖,便已經(jīng)動起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