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魔炎
斷劍,似尖刺般狠狠地刺入了血肉,那個陌生的男人發(fā)出一聲將死的悶響,應聲倒地。
這是一記足以讓最強壯的人類也瞬間癱瘓的致命傷。
男人癱倒在地,兩處傷口不足的流出鮮血,身體不自然的抽搐著,做著生命最本能的掙扎,好似正徒勞的試圖向死神證明自己的生命還未完結(jié)。
而殺人的兇手——那個面色惶恐的灰發(fā)男孩,顫抖著身子,不足的后退著。他無言的望著雙手,似乎是在回憶方才那致命的偷襲。
“塞勒斯?!”達芙妮驚呼著男孩的名字,驚訝于對方為何會出現(xiàn)在這里。
難道,塞勒斯也看到先前那番地獄一般的景象了嗎?
女孩覺得自己的想法很可笑,修道院唯一在爆炸中幸免的區(qū)域,就是那一處空曠的水池,而從那里來到這片廢墟,別無他路。
看著他煞白的臉色,顯然也是目睹過,而且…而且,剛剛是他將這個男人…
女孩的自責也愈發(fā)深重,自己應該留在那里照顧他的,不應該貿(mào)然的拋下他。但,若不是他,自己與牙又怎能獲救?】
愧疚與慶幸交織在一起。
“達芙妮姐姐…卡蓮安娜修女…我…”
似乎是堪堪從方才的驚險中回過神來,塞勒斯一步一顫的走到同伴的身邊,望著修女的斷臂,一時間欲言又止。
遲鈍的大腦,此時似乎在強烈的沖擊下顯得難以阻止言語。
是了,就在剛才,他殺死了那個想要致牙與達芙妮于死地的男人,記憶中,那個不久之前來到修道院的陌生男人。
然而,在那個時候塞勒斯從未料到這個男人會是毀滅這座修道院的人間惡魔。
但是,“殺人”并非一件輕松的事兒。即便這個男人罪該萬死,但看到他逐漸不再抽搐的身體,塞勒斯依舊感受到強烈的負罪感,這份精神沖擊,也將他逼至嘔吐的邊緣。
“…塞勒斯,對不起,我…我…”女孩帶著哭腔擁抱著男孩,眼淚卻奪眶而出。
作為“姐姐”,即便是沒有血緣的“姐姐”,她都太失格了。
“……很好,至少,至少還有你們活著…”
一旁的修女早已瀕臨油盡燈枯之境,甚至于,眼前三個孩子的身影,在她看來都有幾分虛幻了??勺屝夼疄橹畱c幸的,是這三個孩子都安然無恙。
正如其所言,至少還有三個孩子幸存下來。
然而,這個瘋狂男人的死亡,卻無法平息卡蓮安娜的悲痛。
“整整一座修道院……”
無法止血的傷口正依舊在大量的流血,減輕著修女生命的重量。但這位往日里堅強而嚴厲的女人,卻在此時潸然落淚。
懊悔與悲傷,并上心頭。
若是她已經(jīng)有年輕時的力量,又未曾被和平的時光洗去昔日的警覺,那么,修道院中的孩子、修女們,又如何會慘死?又如何要讓她所珍愛的孩子親手沾染鮮血?
但這一切都已太遲…
“……”望著修女苦痛的悲傷神情,也看出了她命不久矣的虛弱,塞勒斯只覺得難以接受。
前來禮堂廢墟的路上,所見的一切他都映入了腦海,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這里的。
如同達芙妮一樣,親眼見到那些朝夕相處的修女、孤兒們慘死后的慘狀,塞勒斯只能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懼。即便是在另一個世界殘缺的記憶,也不曾見過如此慘烈的煉獄場景。
甚至于,他自己都不明白是如何走到禮堂廢墟的。
當他到達之際,恰好看到了方才那一幕。也不知是出于恐懼,抑或仇恨,當在看到鷹眼少年與達芙妮陷入危機之時,他毫不猶豫的沖上前去,拾起那柄斷劍,不管不顧的刺入對方的身體。
這些都像是本能反應一般,根本沒有經(jīng)過思考,直接命中必殺的要害。
牙凝望著那個已然在抽搐過后,便死去的男人,一時沉默無言。但片刻之后,轉(zhuǎn)頭對男孩說道:“……你,做的很好?!?p> 這并不是夸贊,而是感謝。
牙并非真正的戰(zhàn)士,沒有經(jīng)驗,沒有技巧,純粹只是一個依靠勇氣與蠻力的少年罷了,若非那個男人遭受惡魔控制而未曾躲避,憑牙是根本無法命中的,更遑論會優(yōu)先瞄準要害進攻。
但是,塞勒斯卻截然不同,雖然他也是毫無經(jīng)驗技巧,也根本不可能會有,但他像是巧合般一擊命中要害。
牙并不知道男孩究竟是有意或無意。但這份寶貴而又危險的經(jīng)驗,卻讓他銘記在心……
同樣的錯誤,他絕不會再犯。
不過,眼前真正重要的卻并非這些。
“老太婆,你要堅持住。”牙望著修女的傷勢,眉宇緊鎖??v然鷹眼少年素來冷淡,但此時也難掩擔憂。
他對止血治療并不了解,僅僅只知道一些簡單的名詞而已。
且不說如今一片廢墟的修道院如何找到藥用品,就算還能找到他也不知該如何使用。
他想要撕下衣物,用布料簡單的為修女包扎,但卻被修女擺手阻攔:“…快帶達芙妮和塞勒斯離開…”
“老太婆你說什么蠢話…”
“…牙…你…你聽我說…”然而,早已面無血色,幾近死亡的卡蓮安娜卻試圖勸說鷹眼少年放棄這注定徒勞的行為:“…我已經(jīng)、已經(jīng)支撐不住了…你,你一定要帶達芙妮和塞勒斯安全離開…這些起義軍已經(jīng)瘋了…他們或許會…錯做出更瘋狂的舉動……你、你一定要……要保護好…”
“……”
“…一定要…保護好…因為…因為你是男子漢…”修女的話音猶未說盡,卻已然歸于無聲。
那雙徹底陷入渾濁因而黯淡的眼眸,似乎正想要望向達芙妮與塞勒斯,并繼續(xù)說些什么。
但,這并不是刻意老套的故事情節(jié),縱然修女此刻有千言萬語,最終也不可能因為思念而讓死亡延遲。
死亡,理所當然的降臨了。無論哪一個世界,死神從沒有耐心等待將死者。
“…修女?。俊庇X察到那位昔日中宛如母親般存在的卡蓮安娜,此刻生命已然凋零,達芙妮最終還是無法壓抑情感,嚎啕大哭起來。
牙亦是神色一黯。即便是遲鈍的塞勒斯,此時也難掩悲傷。
往日平靜祥和的修道院霎時間不復存在,昔日陪伴在他們身邊的同伴、修女們也無辜喪命。
而這一切的源頭,僅僅只是為了那場遠在帝都之外,那場“大人”們自作主張的爭斗。
想到這里,塞勒斯只覺得這場人生的變故實在太過突然,沒有任何征兆。
這才剛剛與貴族男孩亞修一行人分別不久,卻不想,修道院往昔的一切皆已化作塵埃。
“…該…該怎么…辦?”
塞勒斯也想要哭泣,宣泄悲傷。他依舊無法接受這突來的現(xiàn)實。
但又或許因為這副身軀實在遲鈍,竟半天沒有眼淚,只是呆愣愣的向著牙問道。
在旁人看來,他更像是被嚇壞的孩子,彷徨而又無助。
“……離開這里,去神殿,找大祭司。”
牙探出微微顫抖的手兒,合上了修女尚未瞑目的雙眼,竭力的壓抑著心中的情感。
他素來不喜歡所謂的大祭司,因為大祭司自說自話般,擅自決定了少年的命運,試圖改變他自身的意志。所以,少年自認為絕不會向大祭司低頭。
但是,修女將眼前修道院的同伴托付給了自己,那么,無論如何也要完成修女的遺愿,哪怕是放下自己的倔強。
少年眼神一定,掃清了臉頰上的傷感,仿佛恢復了往日的冷峻。
牙試圖扛起修女的遺體,但對于還只是瘦弱少年的他,頗顯得吃力??杉幢闳绱耍椦凵倌暌琅f咬牙堅持,絕不撒手。
“…牙…”
似乎是受到了少年此時的堅毅所感染,達芙妮也止住了哭泣,不住的擦拭著仿佛流不盡的眼淚,想要上前去幫助牙搬運卡蓮安娜的遺體。
“…快跟上?!蔽丛仡^,牙如是對塞勒斯說道。
望著少年與女孩,塞勒斯呆呆佇立原地,愣了片刻,這才想起想要跟隨上去。
忽然之間,他覺得牙果然是“天選之子”。
在這般人生的巨變面前,有著兩世靈魂的塞勒斯也無法遏制心中的痛苦與悲傷,而這位小小的少年、這只羽翼尚未豐滿的“雛鷹”,卻已然有著如此令人詫異的自我克制,以及常人所不及的堅毅。
他回過頭,望向了那柄刺死了那個瘋狂的陌生男人的斷劍。
那是牙的寶物。但此時他為了搬運修女,根本沒有理會這件父親的遺物。
他,已然成長,不再執(zhí)著于替父報仇執(zhí)念。
很多時候,一個人的成長往往只在于一瞬間的感悟。
顯然,同樣覺察到少年心境變化的,并非塞勒斯一人,達芙妮同樣也是回頭瞥見了那柄斷劍,眼神中閃過剎那的掙扎。但最終,她還是開口向塞勒斯說道:“塞勒斯,那把劍…”
女孩明白,縱然鷹眼少年已然成長,但想必,他的仇恨比往日更深。那柄劍,對于他而言,絕非可以輕易舍棄之物??v然達芙妮絕不希望少年最終會踏上戰(zhàn)場,但如今她也明白,阻攔少年自身的意志,沒有任何意義。
“……嗯?!?p> 塞勒斯會意,這一次那種仿若天生的遲鈍神經(jīng),似乎暫時恢復了正常。
他轉(zhuǎn)過身,有些畏懼的走到那句令他由衷感到厭惡的尸體旁,探手拔劍。
說實話,也不知方才自己究竟是用了何等力氣,此刻拔劍,塞勒斯月感覺十分費勁?;蛟S是因為過度的緊張,導致身體有幾分虛脫錯覺。
“噗——”
斷劍帶著血漬,脫離了血肉的束縛。塞勒斯望著尸體上的傷口,只覺得一陣眩暈感。
方才神經(jīng)緊繃還未曾在意,此刻直面尸身上的致命傷口,對于自己親手結(jié)束一條生命的強烈負罪感,依舊是縈繞在塞勒斯的心頭。
他從不想殺人……從不想……
——嚄?原來如此,殘缺的靈魂,便是你嗎?
——真是令人失望,人造人殘缺的靈魂并不美味……
然而,恰在此時,一道靈魂之音,在三個孩子的腦海中炸響。
霎時間,他們忽然想起,那個被無意間遺忘的存在——惡魔!?
鷹眼少年與達芙妮皆是愕然回首,卻見那具陌生男人的尸體燃起劇烈的魔火,在烈焰的魔光中,猙獰可怖的雙頭魔物若隱若現(xiàn)…
只是一瞬間,將那位灰發(fā)的男孩,籠罩在魔焰的巨浪之中!
“塞勒斯?!”
但呼喊卻為時已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