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笑顏
“不曾想,您居然會光臨這一處偏僻的修道院……”
禮堂之內(nèi)??ㄉ彴材扔脴?biāo)準(zhǔn)的上流社會的語調(diào)與用詞,恭敬的下跪行禮。
這是必須的禮儀,因為這同樣是一種面對象征至高無上意志的儀式。這不是源于信仰,而是源于對權(quán)威的敬畏。
而老修女叩拜的,正是先前那位一襲錦衣的黑發(fā)貴公子。
周圍一眾年輕貴族亦是謙卑的低頭示意。
“……修女卡莉安娜有失遠(yuǎn)迎,還望陛下贖罪。”
“陛下”——一個有著特殊含義的名稱。
至高無上,唯我獨尊,這片國度上也唯有一個人有資格被如此稱呼。
……當(dāng)今帝國皇帝。
此時的黑發(fā)貴公子負(fù)手背對著老修女,坦然接受著她的叩拜。這并非他目中無數(shù)人,而是因為此乃不可違背的尊卑秩序,作為這個秩序頂點的存在,他便是這個秩序的維護(hù)者。
“卡蓮安娜閣下,免禮。”
黑發(fā)貴公子……不,應(yīng)該說皇帝陛下,如是說道。
不錯,正因為他是帝國之主,是故才能讓那群心高氣傲的年輕貴族們在他面前,亦恭敬謙卑。
亞述·卓耿·阿雷瓦西。
傳聞中十四歲繼位,面對先代暴君突然暴斃后留下了一攤混亂不堪、內(nèi)憂外患的國勢朝局,在數(shù)年之間以鐵血手段血洗守舊貴族,穩(wěn)定帝國內(nèi)部;大膽推行邊境大公制度,下放部分兵權(quán),進(jìn)而鎮(zhèn)壓數(shù)股起義軍與抵御北方異族入侵。
他,正是為陷入衰亡邊緣的帝國換回一絲曙光的明主。
在從皇帝看似年少羸弱的外表,以及溫和的氣質(zhì)上看,相信任何人都全然想不到,他竟會是一樣手段如鋼鐵般冰冷恐怖的鐵血帝王。
“閣下也曾是叱咤風(fēng)云之人,竟愿屈居于帝都一隅,這一點更教人詫異?!被实廴缡切Φ?。
“陛下見笑了,在這里……能過的安心一點而已?!?p> 免禮之后,修女緩緩起身,慢慢收斂了最初的驚慌,只是仍帶著幾分憂慮,“…只是,您出現(xiàn)民間終究不妥?!?p> 何止不妥,帝國皇帝,萬金之軀,若是在民間有任何閃失那該如何是好?
說到這番,免不得又瞪了一眼那些貴族年輕,似乎在責(zé)怪他們竟未曾勸諫君上。
或許換做其他年輕貴族,卡莉安娜壓根不會多想,但偏偏這位又是一國之主,實在要緊的很。
見狀,年輕人們皆是苦笑連連,不敢應(yīng)答。這番狀況自然被年輕的皇帝看在眼里,只是淡淡一笑,未曾言語。
只聽老修女又是恭敬的問道:“陛下,您此次微服是為了…?”
話音就此一頓,因為即便是卡莉安娜亦忽然意識到,眼前的年輕人并不是自己可以隨意質(zhì)疑的存在。
但顯然皇帝并未不滿,只是笑答道:“只不過是難得閑暇而已,亞修又在皇宮中太寂寞了,于是便答應(yīng)他出宮游玩。”
雖是這般回答,但隱去了真正的目的,便是見識見識那位傳說中的“神選之子”,至于來到這間修道院,也不過是抱著幾分娛樂與觀察的心態(tài)而已。
隨口而來理由很隨意,但卡蓮安娜并沒有質(zhì)疑。
“那陛下…您何時回宮?”
最憂心的便是這個。作為支撐這個衰弱帝國的命脈與核心,如此隨性的和幾位年輕人閑逛,即便是在帝都也都會讓任何人感到荒誕。
“………”年輕的皇帝只是一笑,不曾回答。旋即透過禮堂的玻璃窗,望向了在窗外與某個木訥男孩一同談天說地的幼弟,亞修。
望著幼弟一掃在宮廷中的寂寞,皇帝不由說道:“再等等吧,亞修難得這么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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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塞勒斯沒有姓氏嗎?”亞修與灰發(fā)的男孩一同坐在石階上,雙手托著臉頰,一臉的不解。
“…修道院里…孤兒…都沒有…姓氏?!?p> 塞勒斯這般回答著。他的目光緊盯著亞修塞給他的街頭小吃,米與肉的結(jié)合物,也不知到是用了什么制作手法,總之雖然外觀不堪,但意外的美味。
“…是嘛?我還以為大家都有不同的姓氏呢?!?p> 可雖說是呆呆的盯著食物,但內(nèi)心卻也有幾分感觸。
亞修這個孩子,顯然是從小生活在貴族嬌生慣養(yǎng)的環(huán)境中,天真的同時亦毫無城府,根本不理解這番話對修道院孤兒到底有何種傷害。
正因為戰(zhàn)亂,以至于讓很多孤兒,連自己本該擁有的姓氏也不知曉。
正所謂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好在塞勒斯對這方面并沒有心理障礙,周圍也恰好沒有其他修道院收養(yǎng)的孩子。
“…………”
但是說到姓氏……名字……
灰發(fā)男孩的思緒一時間有些飄了,神態(tài)愈發(fā)呆滯
“……嗯?”然而,塞勒斯忽然覺察到一道目光。微微轉(zhuǎn)頭,雙目立時對上那雙意料之中的藍(lán)色眼眸。
藍(lán)寶石一般的明亮眼眸,就算是在人類之中也屬于幾位罕見的吧。隱約間,男孩想起了一些往日無意中記下的瑣事——據(jù)說,帝國中有個很顯貴的人群,他們都有一雙像這般的明眸藍(lán)眼。
不過胡思亂想的思緒很快又被打斷,只見那個名為亞修的男孩盯著塞勒斯的臉看了許久,似乎若有所思。
“……怎…么了?”
“感覺塞勒斯總是呆呆的嗎?”亞修這般問道。女孩般漂亮的小臉蛋透著幾分困惑。
周圍也偶爾會傳來修道院其他孩子們的玩鬧聲,但似乎與這處石階相隔挺遙遠(yuǎn)的。而那些孩子們,也都是這般認(rèn)為的。
“…嗯,很多人…都這么說…”塞勒斯呆愣愣的答道。仿佛,不是在說自己,而是在談及另一個陌生人。
“但我不這么認(rèn)為哦?!比欢?,名為亞修的男孩這般說道。
欸?
“塞勒斯的表情雖然看起來呆呆的,但是眼神很特別。”亞修說到這里,卻是展顏而笑,“我知道那種眼神,那種是在思考的眼神,我經(jīng)??吹叫珠L露出那種眼神呢。”
笑的如初見時那邊燦爛,純真。顯然,他很崇拜自己的兄長,以至于提到他便能露出如此笑容。
“……?!”
雖然只有一瞬間,但塞勒斯確實產(chǎn)生了一種錯覺,那就是眼前這個純真無邪的貴族男孩,并沒有外表所表現(xiàn)的那般稚嫩。
但是,這種感覺也僅僅是一瞬間而已。因為,從對方無邪的眼神中,看不到任何的超過這一個年齡段孩童的敏銳。
這么說,僅僅只是一個孩子的直覺嗎?
“……謝…謝?!?p> 其實塞勒斯也不知為何要道謝,但總覺得第一次聽到有人這么形容自己,應(yīng)該道謝。畢竟就連從小一并成長的達(dá)芙妮,也都是認(rèn)為他確實呆笨。
其實最初塞勒斯對這位自來熟的男孩并不感冒,但卻意外的談得來。
相比于達(dá)芙妮雖親密卻不相知,又或者鷹眼少年刻意營造的淡淡疏遠(yuǎn),塞勒斯只覺得與這位名為亞修的男孩相處,可以不用顧忌太多。
…………嗯?
說起達(dá)芙妮…自己這位并非血親的“姐姐”,此刻到了何處?
像是后知后覺般,塞勒斯忽然意識到,從剛才開始,那位栗發(fā)的小姑娘居然不在自己的身邊,莫非是尋找自己的“心上人”而拋下自己了嗎?
說到底,自己給人蠢笨印象的原因,正是因為這遲鈍的反應(yīng)。
想到這里,塞勒斯不由偷偷瞄了一眼佇立在不遠(yuǎn)處,遙遙護(hù)衛(wèi)著男孩的兩位貴族年輕人。顯然,他們雖為貴族,卻也僅僅充當(dāng)亞修的護(hù)衛(wèi)隨從…這,到底是何來頭?超級大貴族?
但可惜,灰發(fā)男孩對這些并無概念。
不由問道:“亞修…為什么來…修道院…?”
黑發(fā)的俊秀男孩聞言,毫無防備的笑答:“因為兄長想要見識一下大祭司哥哥說的‘神選之人’?!?p> 大祭司…哥哥??
表情木訥呆滯的塞勒斯,內(nèi)心一陣汗顏。
身為收養(yǎng)在修道院里的孤兒,塞勒斯對貴族尊貴與否沒有概念,但對于大祭司是何地位卻是大體知曉的。這么親昵稱呼大祭司,怕不是什么皇親國戚喲?
不過,想要見識一下“神選之人”倒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只是回想起方才被卡莉安娜揪著耳朵的鷹眼少年,怕是這一行貴族青年沒對“神選之人”有什么好印象。
但這邊塞勒斯胡思亂想,另一邊又提到兄長的亞修,卻似開了話匣般,自顧自的說道:“兄長每天都很忙,今天能陪我出來玩,見識大祭司哥哥說的神選之人,我也很開心?!?p> 其實,這是一句無關(guān)緊要的感概。但無意間透著幾分隱藏在快樂之后的寂寞。
毫無疑問,這位貴族男孩有著一個寵溺他的兄長,以及眾多隨從,但他依舊很寂寞。
塞勒斯對這份寂寞不甚理解。就算是貴族的孩子,自然也會有貴族孩子們交際的圈子,以他這樣大貴族的身份,為什么還會寂寞呢?
寂寞……
隱約間,腦海中似乎又有記憶的碎片即將浮現(xiàn),但又遲遲不曾出現(xiàn),直至一聲呼喚,打斷了塞勒斯的思緒。
“亞修,該走了?!?p> 思緒回歸眼前,只見不遠(yuǎn)處,那位黑發(fā)的貴公子在一眾年輕貴族的簇?fù)硐拢瑤е鴾\淺的笑意,向著自己的幼弟招手。
“來了!兄長!”
亞修一臉歡快的起身,展開雙手,很夸張的回應(yīng)著呼喚,并沒有常人想象中貴族子弟應(yīng)有的氣度與優(yōu)雅。
隨后,亞修轉(zhuǎn)頭對塞勒斯展顏笑道:“很高興認(rèn)識你,塞勒斯?!?p> 笑的很純粹,沒有一絲的雜念,讓人不由心生好感。
“…嗯,我、我也這么………”塞勒斯很平淡的應(yīng)和著。
然而話音未落,黑發(fā)的小男孩便揮了揮手,頭也不回的向兄長奔去,甚至于沒來得及等待遲鈍的塞勒斯將話語吐盡。
對此,塞勒斯并不以為意。畢竟對方只是孩子,而且與自己也不屬于“同一個世界”,今后的人生也不可能會再有交集。
“再見!塞勒斯!”
恰在這般想罷之際,卻忽然聽到不遠(yuǎn)處那個男孩傳來一聲道別。亞修揮著小手,依舊帶著那純真無邪的笑臉。
“……”
再見?還會有相見的一天?呵…
臨了,灰發(fā)的男孩也只是木訥的坐在石階上,呆愣愣的回以同樣的揮手告別。
權(quán)當(dāng)…是一次可有可無的偶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