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氣寫到了晌午,外面一頭大陽照在竹叢上,連風(fēng)兒都吹不動了,他倆互相看了看,伸了個懶腰,竹溪說道:“什么嘛!這老頭現(xiàn)在學(xué)得慣會哄人了,這哪里要寫一天?還有些剩下的,回來咱們再補給他,就完了。”
筱煙沒回答,拎了他的卷子看了看,說道:“你可真會省事,這作文就起了個頭,回頭你一個字都造不出來,才哭呢!”
竹溪笑道:“送他首詩得了,他也不樂得看我寫那些正兒八經(jīng)的,反而我寫些有趣的小事,他倒偷著看掌嘴樂呢!”
筱煙笑道:“真的?怎么我不知道?”
竹溪笑道:“有一回,出了個‘回盼往事,展望未來’的題目,我想了又想,沒什么好典故,就隨便編了個自己的故事哄他,我擔(dān)心他會不高興,偷偷跟著他,誰知道我在墻根一聽,他竟看著我的作文發(fā)笑呢!所以自那以后,我都寫些好玩的。”
筱煙說道:“就做這些不正經(jīng)的!以后還不是害了你自個兒?又騙得了誰呢?”
竹溪笑道:“才不呢!我這幾回越寫越有趣,倒覺得是天賦覺醒了似的,回頭我這篇寫完了,也讓你瞧瞧?!?p> 筱煙說道:“才不看呢!肯定都是些狗肉熱血的東西,看得人眼睛酸!”
說著揉了揉眼睛,起身。
竹溪說道:“去哪兒?”
筱煙說道:“不知道?!?p> 竹溪也起身,朝窗戶外看了看,只見還差一會兒到正午,后面已略略有些飯香了。
于是他說道:“咱們?nèi)タ纯蠢夏棠套隽耸裁春贸缘?!?p> 筱煙點了點頭,前面走著。
竹溪跟在一旁,一路掀簾過廊,遠(yuǎn)遠(yuǎn)只見幾只鶯兒在外頭抓那只綠鸚哥的鳥籠,急得里面一只母的直說人話:“傻人!傻人!”
竹溪筱煙聽著都笑了。
竹溪幾步上前,趕走那幾只鶯兒,說道:“好好的,過來鑿什么鳥籠?”
筱煙緩緩過來,說道:“它們那是餓急了,想吃東西!”
竹溪恍然大悟,笑道:“怎么這鸚哥盡罵我?肯定是你教它的!”
筱煙說道:“誰教它了,是你自個兒傻,連它都看不下去?!?p> 竹溪伸手又在她鼻梁上勾了一下,筱煙忙就打手,說道:“以后被你勾塌了!你賠我?”
竹溪笑道:“我什么不是你的?還用著賠嘛!”
筱煙羞得就要打他,忽聽后面一個人笑道:“你們可太甜了!想膩死人???”
兩人慌忙回頭去看。
原來是彩云,筱煙立時羞得無處容身,擺手就跑,彩云也不攔著,笑著說道:“你也不用臊,院子里誰不認(rèn)識你倆?連鳥兒都知道了!”
筱煙遠(yuǎn)遠(yuǎn)回道:“誰知道你在說什么?!”
彩云回過頭來,上前拉住竹溪的手說道:“你今兒在這吃飯吧?”
竹溪笑道:“是,不想回家了,在這蹭一頓?!?p> 彩云笑道:“那你陪著她姐妹倆吃著,我回那院里收拾收拾,病好的差不多了,也得給人家夫妻倆騰空了!”
竹溪忙說:“我最會打掃衛(wèi)生了,我去幫你!”
彩云拍拍手,說道:“哪里用掃什么?每天那老奶奶閑得都發(fā)慌,我那院里一天也沒空下,都是她在整理著,我不過是去整理整理被褥什么的,等收拾好了,請你過去吃飯,我親自下廚!”
竹溪忙答道:“阿姨你可別嚇我,讓我媽知道了,非打死我不可!”
彩云噗嗤樂了,說道:“怎么了?給你唬得這樣兒?”
竹溪說道:“你才剛好,要是為了給我這一小孩下廚,又累著了,我媽可不得打死我?還是我給你做一頓飯,大家踏實!”
彩云哈哈笑了出來,說道:“你倒是會說笑,做頓飯而已,哪里就累壞了?我不生病的時候,比你大姨還壯呢!”
竹溪點頭答笑。
彩云又說:“我是怕你吃膩了飯,偶爾嘗嘗鮮,你要這么怕,就算了,哪天想吃了,再和我說?!?p> 竹溪答應(yīng)著,陪著彩云走了幾步,正巧房頂煙囪里一伙濃煙升起,滿院陣陣飄香,竹溪就說道:“老奶奶這手藝也是一絕啊,什么好粥好飯,怎么全都做得了?雞鴨各種,又都會養(yǎng),跟萬能的似的?!?p> 彩云笑道:“你還不知道你大姨?她是個什么樣兒人?什么事都圖清閑,只要有事需要人,都是找一個一包圓了,最多多花幾個錢,從不多找人,也不知道是她懶還是她不愛家里太鬧騰,總之,每每都是這樣,像你們那先生不就是?虧她走哪兒尋過來,又是俄語,又是英語,又是語文又是數(shù)學(xué),什么都會,真絕了,連我也沒話說!”
竹溪笑道:“大姨可就是這樣的,倒也叫人服氣?!?p> 彩云笑道:“都說子隨母,女隨父,誰知她家筱煙就不一樣,也隨她媽媽,找個情郎也是包圓了的,模樣,性情,人品,學(xué)行,讓你一個人全拿了去了!有時候想想,連我也妒得慌!不知道哪里再尋一個你這樣的給我們家筱云來呢!”
竹溪頓時羞住了臉,不敢搭話,只怯怯地笑。彩云看了他幾眼,心眼里又愛得不行,嘆了兩聲,兩人已到了廚房門口。
老奶奶正忙得不行,一頭汗巾濕答答的,一束藍(lán)色圍裙綁的結(jié)結(jié)實實,見面就笑道:“你們倆怎么來了?聞到飯香啦?”
彩云笑道:“沒有,過來瞧瞧你,看能不能幫上什么忙?!?p> 老奶奶停下活來,上前說道:“現(xiàn)在不比夏天,這屋里能做飯,不需要人搭手,你身體又剛好,別被我這煙嗆著了,還是去前屋呆著,叫這小子留下端飯?!?p> 彩云說道:“你倒把他當(dāng)小子使了,也好,說不定過二年他也真就進(jìn)這門了,盡情使吧!我去了!”
老奶奶笑了幾聲,招呼她去了。等她走遠(yuǎn),才和竹溪笑道:“怎么這幾天盡說你的好話?是不是真的和筱煙那丫頭好上了?”
竹溪笑道:“你怎么也說這個?他家也沒個別人,和我玩得好些了不是很正常嗎?以前老拌嘴的時候你們又不說了!”
老奶奶蹲下扔了一節(jié)柴火,笑道:“你個猴兒!當(dāng)我不知道的,那丫頭是個面冷心熱的,一開始對你冰涼那是試你的心,也是她這樣人嬌慣了來的,可她一對你好起來,你又不是不知道,還用我說嘛!”
竹溪笑道:“我也不承望能有個什么,就是全心全意就是了,你們對我這么好,我只有報答的份兒,其他的,我也不敢亂說了?!?p> 老奶奶笑得嘴角擰在一起,掄著他脖子下來,說道:“我就說你這孩子懂事!這就對了,你自不該亂說話的,有什么讓他們說去,你既然懂了,那我就不用交代了,這兒到底也不用你幫忙,你閑了坐會兒,要不在這兒添會兒柴火,我把飯端過去。”
竹溪忙說:“你歇歇,我給你端?!?p> 說著上前去,老奶奶嘴里夸個不停,看著他做事。
卻說一會兒過去,竹溪把菜都上齊了,彩云吃了兩口,有些膩歪,再吃不下去,起身,也沒說話,不知道要去哪兒。
這時桌子上只剩下了劉靜、筱煙、筱云、竹溪,老奶奶是個做完飯就要歇歇的,從來都是這樣,大家吃得差不多了,她才有胃口,再上前吃些。
竹溪也不敢說話,尋思著怎么劉靜也厚著臉留下吃飯,心里老不自在。
劉靜吃得也少,不多會兒,自個兒放下筷子,上書房摸書看去了。
他們?nèi)齻€總算得了空,忙就笑呵呵地要商量起來。
筱煙就說道:“你們聽我說,咱們先去西院玩玩,一路筱云你幫著打掩護(hù)。”
筱云笑道:“這么一說,我倒覺得我們家沒什么好玩的,都是你見過的?!?p> 筱煙說道:“以前都是不留心的,今兒去瞧瞧這些大人們都瞞著我們做些什么?”
竹溪笑道:“我就有福了,能看看你的房間是啥樣!”
筱云一聽心里不自在了,說道:“那你就別想了,絕不讓你進(jìn)的,是吧,姐姐?”
筱煙笑道:“也是!讓你進(jìn)了她的,回頭又想進(jìn)我的,想得倒美!”
竹溪笑道:“那我就跟你們逛逛院子算了?!?p> 她二人笑了笑,放下碗筷,往西院走去。誰知,彩云卻去了東邊的那個紅亭附近,她的目標(biāo),是東院里對稱的那個紅亭,現(xiàn)在卻先說他們?nèi)恕?p> 他們一路過去,路上誰也沒瞧見,以為彩云在西院,因此各人怯怯地,都左右瞧著。
推開西院的紅木半圓拱門,迎面果然沒有霉酸臭氣,兩邊兩株桃花樹早已落敗,只有幾株黃花紫萱或大或小地開著。
筱云不禁嘆了口氣,說道:“還是讓人心里難受,我真該不回來的。”
筱煙拍了拍她的背,拉住她的手,說道:“只是樹有些枯了,明年春兒不是又開了?別難過了,嬸子身體好了你該開心一些?!?p> 筱云點了點頭,心里仍是傷感,都寫在臉上。
竹溪在前面走著,只見前面一片葡萄架,蒼枝蜷葉,底下一個大圓理石桌,邊上兩只楠木椅子,兩只石凳,上面不是落葉黃花就是鳥泄白蟲,他也不禁傷感起來,不知是想到了筱云年幼突遭巨變還是這一家竟然是突然破敗讓他的心里感觸頗多,心里也漸漸感染了秋盡冬摧的悲哀,站在那兒,一臉悲痛。
筱煙看了看他二人,心里要不是那份領(lǐng)導(dǎo)人的微妙責(zé)任感支撐著她,只怕她會是第一個站在那兒感痛傷今的。
筱煙呼了長長的一口氣,說道:“妹妹,我們?nèi)ノ堇锴魄啤!?p> 竹溪聽聞也提步跟上,他二人竟也不似前時說的那樣拒絕他了,一句不說,三人踏步房中。
屋中沒有開燈,筱云也不想開燈,她覺得這份靜謐和灰暗很好,她沉浸在了那份傷感中,有別人在,這份感情更加濃重。
筱煙走過去,開了大廳中的一排燈,竹溪不禁抬頭一瞧,只見上面一對連三攢五玻璃彩穗燈,一道道黃光綠影下來,竹溪覺得自己站在花叢綠葉之中,滿心不禁生出多少感慨。
筱云面色沉重,走到左邊木桌邊,伸手拉開上面的一個螺甸小柜子,第一個,沒找見她要的,她噫了一聲,忙幾手拉開下面的幾個抽屜,又翻了翻,最后一臉失落地說道:“不見了?!?p> 筱煙忙問:“什么不見了?”
筱云說道:“就是你的那個帕子,你忘我這兒了,我收起來放在這兒的,現(xiàn)在又不見了。”
筱煙捂嘴一驚,說道:“原來是在你這兒!我說那邊都找遍了不見影兒,怎么又不見了?”
筱云搖了搖頭,說道:“回想一下,是剛搬到你們那兒把那手帕放這兒的,左右也有個把月了,中間誰來過,就不知道了?!?p> 竹溪駭然道:“難道?彩云阿姨昨夜就是為了這個帕子?”
她二人不由得一驚,想想又合乎情理,只是為什么?
筱云說道:“這個帕子到底有什么魔?你為了它掉河,媽媽為了它天天悄悄摸摸的。”
筱煙說道:“也不一定,先別下結(jié)論,據(jù)我們知道的,那個帕子上畫的大概是個藏寶圖之類的東西,但是一般又不會被人注意,想來彩云嬸子怕也是知道了上面的秘密,所以心中有疑慮,做出事來也有些鬼祟,跟我那時候差不多。”
竹溪點了點頭,說道:“有道理,只是不知道她解讀到了什么地步,你看到一處像咱北大閘,她看到大概又是另外一角,卻和你們家很像,所以她在這院子里正在比照?!?p> 筱云臉上有些興奮,說道:“你們倆什么時候這么會猜了?說得跟真的一樣?!?p> 竹溪笑道:“跟你姐姐久了,漸漸學(xué)了些教益?!?p> 筱煙啐道:“油嘴滑舌的,別跟我妹妹說這些話,再說我非打你!”
筱云笑了,竹溪忙抬手求饒,說道:“可真是沒辦法了,說得不好你說蠢,說得好了你又不讓,可讓我怎么做人?”
筱云笑道:“她是希望你更向她的心,什么心意相通?”
說完自顧自地大笑,筱煙忍不住上去擰她的臉,說道:“好了好了,又亂說了,還是正事要緊?!?p> 竹溪忽也驚了一聲,說道:“難道彩云阿姨那天晚上傷風(fēng),也是因為這個?”
筱云也驚道:“你這么一說,可不就是?我早就疑心覺得媽媽那次感冒特別詭異,這樣一說就通了?!?p> 筱煙說道:“想不到這個帕子這么害人,等到了我手里,一把火燒了,天下安寧,大家干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