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趙國高大的宮殿前,蘇笛抬頭望向天空,下雪了。
蘇笛撣了撣身上的雪水,跟著太監(jiān)往里走。
趙惠文王是趙武靈王的兒子,喜好劍術(shù),投其所好的劍客紛紛獻(xiàn)計(jì),日夜在殿內(nèi)拼殺。
此時的趙國已經(jīng)比賽了三年,三千余名劍客,死傷幾百。
連同趙國民間尚劍之風(fēng)也隨之大盛,耕者銳減,田園荒蕪,國力漸衰。
英明神武的趙武靈王要知道自己的兒子是這樣,會不會為傳位給幼子后悔不已?
許是在沙丘宮被困的時候,就應(yīng)該悔不當(dāng)初了吧。
不過趙惠文王喜好劍術(shù),倒是為蘇笛提供了一個很好的切入點(diǎn)。
既然信號源頭顯示在趙國王宮,王宮里男人進(jìn)出不便,自然由蘇笛出面比較好。
奈何先生不許。
蘇笛換好了宮女服飾,走進(jìn)飛船大廳,先生透過墨鏡,點(diǎn)點(diǎn)頭,又連連搖頭:不許穿成這樣。
你又看不見。
蘇笛心里腹誹,但不敢這樣對先生說話。
“為什么?”她只能問原因。
“女裝不方便。”先生惜字如金。
“女裝不方便?”蘇笛很無語,不方便你讓我換了干什么。
只好憤憤下去換男裝。
先生拿下墨鏡和飛船的鏈接系統(tǒng),松了口氣,借助飛船內(nèi)的照相設(shè)備,他“看見”了蘇笛的穿著,覺得非常不妥。
這次真的以劍客身份出現(xiàn)在王宮里。
蘇笛經(jīng)過三輪比試,連賽七天,死傷無數(shù),最終只剩下六個人,得以上殿面君。
雖然蘇笛三戰(zhàn)皆勝,但她知道,每一次運(yùn)用無為之境的技術(shù)讓時間變慢之后,自己總會有一段時間眩暈,心跳加速,也特別疲憊,她不知道這有沒有什么后果,但既然扁鵲說先生的眼睛需要打開心結(jié),多休息,她也就不想拿這件事去煩擾先生。
更何況,先生有自己的事情。
站在殿下,六個人長劍出鞘,為了不影響觀感,蘇笛也用了長劍,拿在手里沉甸甸的,蘇笛慶幸自己不用真的揮動這樣的劍。
六個人白刃相待,比試卻遲遲不肯開始。
有人通報(bào):“莊周進(jìn)諫。”
莊周?
莊子來做什么?
此時距離莊周妻子病逝,已經(jīng)幾十年了。
站在大殿的一角,昨天還年輕儒雅的莊子,已然兩鬢斑白,是一個老人了。
蘇笛眨眨眼,第一次見識到了時間的殘酷。
對于安然在時間中按部就班行進(jìn)的人來說,這一切早已習(xí)以為常,恐怕只有對于時空穿越者來說,才更為不適。
殿下六人長劍出鞘,白刃相待,身著便服的莊子,卻視之無物,入殿不趨,見王不拜,一如曾經(jīng)的超然。
蘇笛以前采訪過一個老教授,形容一個人“圣人氣象”,寫稿子的時候蘇笛絞盡腦汁也不知如何潤色,想不出來那是什么樣子,只能按照教授的原話寫出來。
而今,看見從容走進(jìn)的莊子,蘇笛忽然明白了這就是所謂“圣人氣象”吧。
原來,有些東西,是時間無法改變的。
殿內(nèi)王座上,傳來趙惠文王的聲音:“聽先生說,您的劍技天下無雙,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而今,寡人選的六人都是高手,望先生大顯身手,一試鋒芒?!?p> 蘇笛微微抬頭,王座上坐著一個人,戴著冕旒,坐在陰影中,王冠前面垂掛的玉串遮擋,看不清面容,聲音倒是有些陰柔。
原來選拔劍客是要跟莊子比試,蘇笛有些擔(dān)心。
莊子微微一笑:“盼望久已。”
“不知先生要用什么樣的劍呢?”見莊子并沒有佩劍上殿,趙惠文王有些好奇。
“臣持什么劍都可以。不過臣有三劍,專為大王所用。請?jiān)试S臣先言后試。”
王點(diǎn)頭,道:“愿聞其詳。”
“此三劍分別是:天子劍、諸侯劍、庶人劍。”
蘇笛懸著的心放下,歷史還是按照原有的節(jié)奏四平八穩(wěn)地走下去,莊子論劍,居然在這里出現(xiàn)了。
“天子之劍是什么樣的呢?”
“天子之劍,以燕溪、石城為鋒,齊國、泰山為愕,以晉、衛(wèi)兩國為背,以周、宋兩國為首,以韓、魏兩國為把,此劍直之無前,舉之無上,按之無下,揮之無旁。上決浮云,下絕地維。此刻一出,匡正諸侯,威加四海,德服天下。此即我所謂天子劍也。”
厲害!蘇笛暗暗嘆服,即使依稀知道這段文字的內(nèi)容,但此時此刻,刻在竹簡上的文字就在眼前發(fā)生,用莊子威嚴(yán)而又崇高的語調(diào)說出,還是讓蘇笛內(nèi)心激動不已。
王座上趙王站起,問:“諸侯之劍何如?”
道:“諸侯之劍,以智勇之士為鋒,以清廉之士為愕,以賢良之士為背,以忠圣之士為首,以豪杰之士為把。此劍直之亦不見前,舉之亦不見上,按之亦不見下,揮之亦不見旁。此劍一用,如雷霆之震動,四海之內(nèi),無不賓服而聽從君命。此乃諸侯劍也。”
趙王聽了,頻頻點(diǎn)頭。
接著問:“庶人之劍又如何?”
從容道:“庶人之劍,蓬頭突鬢垂冠,濃眉長須者所持也相擊于大王之前,上斬脖頸,下刺肝肺。─旦不慎,命喪黃泉,于國事無補(bǔ)。今大王坐天子之位卻好庶人之劍,臣竊為大王深感遺憾!”
趙王聽了,坐下,沉思良久。
莊子行了一禮,淡淡道:“臣劍事已奏完畢?!?p> 說罷,轉(zhuǎn)身離開。
“先生……”趙王的挽留哽在喉間,莊子已走出大殿。
雪仍未住,莊子走出殿門的身影,像太陽融化著飄飛的雪花,讓蘇笛有些眩暈,那個在光亮之中的高大身影又出現(xiàn)在回憶里。
蘇笛啟動了脖子上的寶石,趁著殿上所有的人都站著不動,她追了出去。
來到莊子近前,莊子的眼里只有潔白的雪,筆直地經(jīng)過衛(wèi)士們,頭都不曾偏一點(diǎn)。
蘇笛抬手,輕輕撣落莊子肩膀上的雪,嘆了口氣。
她不知道說什么。
莊子,本就是歷史上的大人物,她只是一個無意中闖入歷史的現(xiàn)代人,跟莊子說什么呢?
說抱歉,自己導(dǎo)致了他妻子的死亡?
她無法解釋,莊子,也不需要她道歉。
也許,最好的方式就是什么也不做。
蘇笛嘆了口氣,默默回到大殿,讓自己融入其他人的時間流。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本應(yīng)該坐在王座上保持不動的趙王,似乎勾了勾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