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興思眨眨眼,手里那塊徽章泛起微弱的藍光。
似乎是怕他看不清楚,徽章開始有節(jié)奏地閃爍。周興思的臉一陣青一陣白,心里冒出個疑問,這是什么玩意?
回到客廳里,將碎屑都收拾掉,也沒找到說明書。周興思黑著臉再次打開網(wǎng)站時,卻有了新的發(fā)現(xiàn),在自己id的個人介紹那一欄里看到個“火中英雄,最勇敢的捉妖師”的稱號。
只是刷新過后就不見了。
周興思在論壇發(fā)帖,詢問關(guān)于這次試驗的事,卻石沉大海,等了許久都沒有回他,如同上次發(fā)的招募貼一般。
甚至連之前調(diào)研的答案問卷都找不到了,仿佛從來就沒存在過。問藍珂,她也搖頭說自己沒看到過。
周興思雙手捧著徽章,面前的桌上擺著茶壺,仿佛拔出石中劍的亞瑟王,仿佛得了神筆的馬良,一股欣喜涌上心頭。
不過很快,這股欣喜就過去了。
徽章發(fā)出一道白光,與先前微弱的藍光不同,那是刺眼、灼目、將一切都燃燒得噼啦啪啦作響的白光,柔和而剛烈,將他緊緊包裹住。
漸漸的,白光不再刺眼,他才緩緩睜開了眼睛。面前、身后皆是空白,仿佛置身于世界之外,連時間空間都不存在的地方。
周興思大喊,聲音還沒發(fā)出去就消失了。難道這里是真空?轉(zhuǎn)念一想,這若真是真空,自己怕是活不到完整地說出一句話。
也只有心里想的聲音沒被吞噬掉。
“這個世界需要英雄?!泵腿灰痪湓捑驮谥芘d思心里扎了根,仿佛有個人趴在他耳邊低語,又仿佛那是他自己的聲音。
周興思笑了,想必這個便是網(wǎng)站所說的試驗品了,一個AR還搞出這種效果也是難為他們了。
白光變幻,周圍的場景也如同影院的幕布變得復(fù)雜起來。走在百萬年前的亙古大陸上,身旁都是些佝僂著背的渾身長毛的人,雙目無神,機械般匍匐在地上,向一尊石像跪拜。
那石像生得莊嚴,身上肌肉勻稱條理分明,精美的衣服華麗而端莊,模樣像極了現(xiàn)代人。
無論是做工還是手法,都絕非當代的生產(chǎn)力能夠完成。
周興思看著高高在上的妖精被奉為鬼神,也看著它們從神壇跌落,被世人踩踏。應(yīng)天地氣運而生的妖精,最終還是塵歸塵土歸土,一曲終了連個痕跡都沒留下。
下一刻,頭頂一輪猩紅之月高懸,莊嚴肅穆,連拂面而過的風中都夾雜著血的味道。周興思想,這便是古人常言道的血雨腥風了罷。
腳下流淌著的是猩紅的血,沸騰的血。周興思從上面走過,只覺得腳底黏黏的,他皺著眉頭掩鼻,隱約能聽到有人高喊沖鋒的口令,身后便響起了數(shù)以萬計的腳步聲。
每一步都極為沉重,他們踩過同伴的尸體,連眼角的眼淚都來不及擦拭,就上了戰(zhàn)場。沒有一個人退縮,也不能退,身后是故鄉(xiāng)、是親人、是摯友、是立下誓言相伴一生的伴侶。
他們退無可退。
面對的敵人是比他們強大十倍,乃至百倍的對手,己方唯有用滾燙的炙熱的血,為后來的勇者開辟出一條可行的道路,方才倒下。后來者循著先驅(qū)者的足跡英勇而上,悍不畏死,每一擊都是傾盡全力,每一式都是以命相博。只為了活下去,為自己或是為他人。
刀光血影,他們從周興思身上穿過,慷慨赴死,每個人的眼神都極其堅定,即便不說也明白他們的任務(wù)是為何。
他們緊閉著嘴巴,周興思卻仿佛聽到了一首嘹亮的戰(zhàn)歌,從身體直擊靈魂。
仿佛在拷問周興思,“你是愿意碌碌無為一輩子,還是做只有三分鐘的英雄?!?p> 周興思搖搖頭,揮去那個念想。
他知道,那不是戰(zhàn)歌,而是星球的嘆息。
這一場戰(zhàn)斗,人類勝了,慘勝。幾近全滅,自殺式的攻擊,仿佛人肉炮彈一樣。他們終究是贏了,以另一種方式活了下來。
老弱婦孺,與周興思一樣,站著尸山血海中默哀。周興思聽到更多的聲音夾雜在一起,有勝利的喜悅,有活下來的欣喜,也有人在哭她死去的丈夫,哭孩子的爹。
紅月褪去,遁入了一片虛空之中。它短暫地帶走了妖精,讓這片大地得以休養(yǎng)生息,讓生靈能夠安穩(wěn)繁衍。也帶了人類建造的一切,將所有都毀之殆盡,星球之上已經(jīng)沒有一塊完好的土地,一切都要從頭再來。
年邁的人死去了,埋在故鄉(xiāng)的土下,舊家的廢墟里。體弱多病的人最終還是沒挺過一年,在本應(yīng)該是歡慶鼓舞的那一天,永遠告別了這個世界。
猩紅之月消失的那天,人類勝利的那天,被定為新年,在紀念英勇的先驅(qū)者時,也在警惕后人。新年一直沿用至今,很多人都曾忘記這段充滿肅殺與血的記憶,但周興思不會,在枯燥無味的課本中,他印象最深的便是這一段。
“活下來的人們在廢土上建造新的家園,他們建造祠堂,建造廟宇,無論里面的雕塑上刻的是誰的模樣,本質(zhì)上都是跪拜緬懷先驅(qū)者?;蛟S哪天,當你抬頭仰望這片星空,還能看到英勇無畏的先驅(qū)者們,在與妖精們戰(zhàn)斗,他們從未真正離開過我們?!?p> 周興思每讀這段,心里就涌上一股悲涼。既悲也涼,就像看著十個傻子沖上去堵住敵人猛烈的炮火,別人問他們,十個人換一個人,值嗎?
他們還在咧著嘴笑,值,只要俺家孩子和媳婦沒事就行。
以命換命,以命搏命,這些人用自己鮮血筑成的堡壘將身后的人牢牢保護住。
可是太少了啊,周興思說,活下來的人太少了,連你們的名字都記不全。
在周興思面前,在奔騰的黃河旁,在變換的晴天白云下,女人拉著孩子的手,每走一步就留下個淺淺的腳印。高聳的城堡,雄偉的宮殿,綿延的長城,一座繁華的城市在周興思面前展開,行人們歡聲笑語,身穿新衣,行至祠堂或寺廟,便變得肅穆,每一步都沉重且緩慢,踏在青磚石瓦上,踏在淅淅瀝瀝的聲上,踏過心靈的回廊,跪在矮矮的墳頭前,跪在石像腳下,跪在泥濘的路上。
“夠了,我說夠了?!敝芘d思抬頭望天,不知是動情落了淚,還是雨水劃過他的臉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