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谷園巨變后的第二夜,山思緣前往鬼市,竟意外碰見阿玨兄長。兩人均戴著鬼面具,一眼便認出了彼此。
“阿玨兄長——”她沒有像往常一樣熟絡地迎上,客客氣氣喚他,并保持距離有意疏遠。
他卻是徑直至她跟前,似往常一樣將手放她肩上,語氣中含笑:
“出門一趟,未曾想過來時,差點認不出緣兒你了。瞧這模樣,長高了吧——”
她搖了搖頭,并未在意這些,假裝去路邊逛珠花胭脂小攤,進而躲開他的手:
“阿玨兄長去了何處,就連叔母也說不知?!?p> “逃婚呀?!彼曇籼故帲瑓s是話中有話,“你該不會就指望我迎娶袁家女郎吧?還沒問你,這般草率就跟衛(wèi)家定了親呢?!?p> 心跳忽而加快,山思緣自知不該再接話,便拿起朱釵轉移話題:
“這釵可還好看?”
“俗氣了些。”他湊過來,于攤前斟酌篩選一番后,取一支青玉釵,徑直戴她頭上,滿意道,“這支好看?!?p> 若是往日,心中怕是早已歡喜如花,今時卻只剩諸多尷尬,只得匆匆尋了借口別過,隨后趕往云樓。
——
云樓巍峨入云端,山思緣飛身踏空而上。至半道上,有淵虹大刀垂直劈來,將她逼回地面。
隨后,耳邊傳來男聲,沉悶如喪鐘:
“云樓之主不見客,休要再來?!?p> “不見客,還是不見思緣?望明示!”
等候良久,再無音訊傳來。
山思緣失落之至,正欲離去,憑空未來金光畫六字:
開明之光復還。
——
“開明之光復還,是指巫神復生么?”
她埋頭苦想,不覺已至橋上。
下有花舟一艘,一男揺槳,一蒙面女輕歌:
“芙蓉鬼,風流生,環(huán)肥燕瘦靡靡音。洛都女,眼兒媚,姹紫嫣紅卿卿戲。高山流水求知己,大國安邦求良臣,開明之光華華落,萬惡之華灼灼生——”
本是天籟之音,卻越唱越陰森離譜。
歌女抬眼看向山思緣:
“瞧是有緣人,女郎可愿賞臉一敘?”
“小女愚鈍,緣從何來,還望明示。”
山思緣凝神觀察,貌相輪廓,陌生得緊,瞧不出個所以然來。
歌女不答,巧手微抬,猛地一收手哦,便又一股神力卷起山思緣,緩緩送至歌女身前。
“且安坐,待我細細說來。”
歌女凝眸說完,又歌曰:
“郎自西來,妾主鹽水,郎才女貌,結為連理。君贈青絲,與我結發(fā),君贈青矢,毀我形神。又起硝煙,滅我族群。試問試問,郎心何忍?郎自嘆息,今有族群,欲私魚鹽,遂滅巫溪——”
山思緣無法動彈,卻也聽明白了,她在訴說鹽水女神的過往。
“敢問女郎,與鹽水女神巫溪,是何淵源?”
歌女不言,忽而化作飛蟲,遮天蔽日,船尾搖船男子亦如實。飛蟲從鬼市上空掠過,眾人皆驚。
山思緣始知,歌女便是鹽水女神巫溪本人。
“喂——你忘了給我松綁了——”她大喊,卻無濟于事。
——
舟兒往下游去,眼看就要隨著瀑布墜入深淵,水中藤蔓自行圍成一個屏障,攔住了船。
雖說是暫時安全了,可四下無人,也不知要被困多久。
幾個時辰過后,手腳僵硬發(fā)麻。
四下漆黑如墨燃,唯有水聲不絕入耳。
“使君何在,思緣有事相求!使君何在!使君——”
等候良久,本以為對方不會回應,正失落之際,暗夜匯聚一影,正是歸墟使君。
山思緣大喜:
“您果真在附近——”
歸墟使君揭開囚禁她的禁制,帶她飛回岸邊。
“鳳主相告,本君才趕來相助?!睔w墟使君實話實說道。
心中瞬間不是滋味,山思緣仿佛失聲一般,久久不能言語。
——
逆流而上,枯草悠悠。
使君在前開路。
山思緣埋頭緊跟,想起今日之事,眉頭久久不能舒展:
“今日云樓之主拒絕思緣拜訪,只留下六字金言,開明之光復還,不知樓主是何意——”
“開明之光復還,靈山之耀亦如是?!?p> “此話怎講?”
“尸姬與大荒君,不能相容,亦不能獨活?!?p> 這話更是奇怪,只聽過一山不容二虎,從未聽聞一虎不能獨活之理。
使君又解惑道,尸姬與大荒君,便如日與月,一榮俱榮,一衰共衰,此乃宿主運籌帷幄之功也。
“思緣不懂,莫不是宿主下了禁制,使尸姬與大荒君互相仇視?”山思緣大膽猜測。
黑暗中,歸墟郎看向她:
“大荒君曾向宿主求娶尸姬,此后提起尸姬卻僅有妒恨?!?p> 山思緣又是一驚:
“歸墟郎的意思是,大荒君與尸姬相好過?”
歸墟使君不言,像是默認了。
“此前你為何不說?”
短暫沉默后,使君回道:
“道聽途說,真假各五分?!?p> “欸?”
使君竟會說毫無把握的話,簡直難以置信。
——
然更難以置信的,當屬云樓之亂。
蒙面少年與云樓之主的淵虹大刀纏斗,云樓之主尚未露面,便使少年身負重傷。
山思緣認出是阿玨兄長,便沖上去大喊:
“樓主手下留情!”
隨之淵虹大刀猛然收回,嵇玨當即不支跪地,手中劍噼里啪啦,寸斷而落,面具亦如是。
“兄長——”
山思緣不覺紅了眼眶,嘗試去扶他,卻被他猛地拂袖掃開。
只見嵇玨擦去嘴上血跡,仰望云樓之巔,眸中妒恨之色愈濃,仿佛變了個人似地:
“云樓之主好生霸氣,只憑一刀便破我萬般攻防!今日我技不如人,改日再來討教!”
樓主不回應,嵇玨怒氣更盛,竟有咬牙切齒之狀。
山思緣覺得陌生,卻還是擔心他的傷勢:
“阿玨兄長,且先回去療傷吧——”
嵇玨回頭,瞥了她一眼,撥開人群往回走。
她連忙快步跟上。
走了幾步,嵇玨突然停下來,又沖她笑:
“緣兒聰慧,既不同路,何必緊隨?”
“兄——兄長——”
山思緣瞬間眼眶淚滿,深知他是要同她撇清關系,心中如刀扎一般,難過極了。
“靈山與開明之爭,緣兒莫要插手?!彼质掌鹦θ荩砬閲烂C如冰,最后瞥向云樓,眼神里燒起,熊熊火焰,放話道,“我不信命!”
嵇玨踉蹌走遠,山思緣含淚目送,喃喃道:
“我也不信命——”
可靈山與開明之爭,她真的能置身事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