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石鋪林掌柜合上店門,泡了好茶端上二樓,又取茶杯斟滿,雙手捧好了,輕輕置于白銀公子面前。
“我接到消息,近日有人在黑市倒賣玉器,已查驗,皆是上品。做工成色,疑似出自金谷園。是內(nèi)鬼,還是外賊尚待查證。你去好好查探一番,若是時機成熟,便將石老狐貍欠下的帳,悉數(shù)討回來。”
糙手微顫,林掌柜淚水盈眶,忽而單膝跪地,道:
“多謝公子成全!”
“不必謝我,我曾說過,是你的便是你的,跑不了?!?p> 山思緣放下茶杯,溫熱煙氣撩過長長睫毛,如星雙眸映照著窗外云卷云舒。世間之事,她亦看清了少許,善不一定會有善報,但行惡定有惡果,早晚自掘墳墓。
只是,她不希望悲劇落在她身邊人的頭上。既然父親不愿遠離朝廷,她只能放手一搏。
“若是查實,是內(nèi)鬼倒賣,暫不要伸張。”
她倒要看看,是誰看上了石大郎主的金谷園。
——
入夜,山思緣易容為男兒身入黑市,有客戴鬼面詢問擺攤少年郎一支玉笛要價多少。玉笛做工精巧,只可惜玉乃次品,少年郎故意避開不談,還漫天要價五十兩。
“活是巧活,但玉非巧玉,五十兩未免太昧良心,一成價,五兩銀,不賣走人?!?p> 說著,她抓著鬼面客胳膊轉身便走。賣貨郎見兩人如此熟絡,以為兩人是一路的,忙道:
“擺攤十余日,難見識貨人,五兩就五兩?!?p> 如此,山思緣方折返,將玉笛置于鬼面客掌心,道:
“拿去,不謝?!?p> 未曾想,鬼面客卻反塞回去,一聲不吭轉身便走。山思緣此時方意識到,鬼面客至始至終也沒說要買,興許只是隨便看看。玉非巧玉,活是巧活,錯過了可惜,便付了錢去追。
“兄臺請留步?!彼龔埵謹r住鬼面客,道,“是小弟多事,未詢問兄臺意愿,便擅作主張,還望兄臺海涵。”
鬼面客瞥了一眼,淡聲道:
“既非好玉,不入我眼,棄了便是,何故破費。”
“誒?”
山思緣驚,語調(diào)口氣皆似曾相識,她乘鬼面客不備,忽而出手摘下鬼面具,俊秀玉面暴露燈火下。剎那間,燈火為之黯然,夜色為襯,似乎天地間除他以外,皆為俗物。
難怪光瞧著身形便覺著順眼歡喜,想與之相交,未曾想竟是衛(wèi)家那位玉人。想到自己搭訕之人乃是最不想再見的衛(wèi)小郎君,山思緣頓時面紅耳赤,尷尬又氣憤,道:
“小郎君既認出我來,為何不先打聲招呼,而是扭頭就走,未免也太失禮了?!?p> “生怕女郎不待見,掃了女郎的興致。”
“你——”
氣歸氣,人家說得也不無道理,自打憶起往事,山思緣見了衛(wèi)小郎君總是一副愁深緣淺的神情,人家也想圖個清靜,不想招惹麻煩。但理解歸理解,氣歸氣,該有的態(tài)度還是要有的。
“白白辜負了這身好皮囊,還你!”
山思緣粗魯?shù)貙⒚婢呷掷?,大步流星而去。此時歸墟使君卻在想,山思緣確實得感謝這副皮囊,若非多虧了這身皮囊,山思緣哪能活至今日?轉念一想,若此時吞食山思緣,補了體內(nèi)的缺,或許會方便許多。
但看她活蹦亂跳,歸墟郎覺得,可以再忍忍。
等她活夠了,再取不遲。
——
黑市南門有座石拱橋,有人在河邊放蓮燈。此蓮燈瞧著好看,實則是一只只精巧無比的機關匣子,匣子里裝著易燃粉末,一旦有人好奇拆開,蓮燈便會化作一團火焰。
許是無聊煩悶,她拿起玉笛吹奏一曲,卻引得水面大浪翻滾,嘩啦一聲躥出四只暗魂。
“糟了!”
她連忙以術法加持玉笛為法器阻擋,熟料暗魂忽而化作厲鬼,徒手掐斷玉笛迅速撲向她。厲鬼比暗魂更難應付,一般術法奈何不得。思及此,她連退數(shù)步,咬破手指畫符。符才畫了一半,四只厲鬼無故哀嚎扭曲,化作青煙縷縷向西去。
歸墟使君撿起玉笛碎片,道:
“非精玉,不能辟邪。加持咒法也難成法器,也就做工精細瞧著入眼罷了?!?p> 又一次被他所救,山思緣心中五味俱陳,一時忘了手指還在滴血,直到他自作主張抓起她的手,才感受到十指連心的痛楚。
只是轉瞬間,痛楚被震撼取代,因他又自作主張將她受傷的食指送入口中。包裹在傷口周圍溫潤的觸感,好似無形火星,在心中慢慢燎原。一顆心撲通撲通亂跳,她目瞪口呆,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以血畫符雖有奇效,卻非正統(tǒng),終究會吃虧?!彼p將她的手推到她身前,道,“莫急莫躁,還是耐住性子煉氣,方為上策?!?p> 語畢,他轉身離去,留下她獨自面對這令人心慌意亂的夜色。
“竟——愈合了——”
好像手指從未受過傷,就連以前咬下的傷痕,也一并消失了。
這前所未有的悸動,因何而生?莫非歸墟郎乘機施了咒法不成?話說回來,就連嵇玨兄長,也未曾有過這等輕浮行為,多是言語挑逗罷了。
“偽君子,臭流氓,歸墟之徒也不過如此!”
山思緣連續(xù)跺了兩下腳,好似心神也定了,便挑了條不好走的路,雇傭殺手。
“取趙王首級,我許你一生用不完的財富。你若是不幸殞命,我許你家人一生吃穿不愁?!?p> 殺手接了山思緣的活,去了便再也沒回來。
山思緣派人給殺手妻兒送銀兩,切齒兒童剛會說話,對派去的人說道:
“大哥哥,幫我給我爹帶個口信,我不要糖葫蘆了,我要他回家。你告訴他,讓他早點回家?!?p> 楚公得知山思緣買兇刺殺趙王,訓了山思緣一頓,道:
“飛蛾撲火,趙王身邊臥虎藏龍,區(qū)區(qū)一殺手,如何能成事?”
“萬一成了呢?有的時候,還得靠運氣?!鄙剿季壘蟮?,“趙王不死,還會有許多人遭殃?!?p> “趙王不可怕,真正的幕后黑手,是權門?!?p> “思緣知道,應該先殺白振,可殺白振比殺趙王更難。若是您愿意幫我,就是同時殺兩個,也不在話下。這次危及我生父,我能懇請您,再幫我一次嗎?”
楚公未允,轉身化風而去。山思緣大失所望,她其實并不太能理解,楚公袖手旁觀的理由。
若說世間事都是多余的,那她也是,為何當初又要幫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