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裴玖再次從噩夢中驚醒。恰好是陰天,天地間渾濁一片,蕭條之景,壓得人快喘不過氣來。
道爺們皆佩寶劍,守在九兒閨房外,神采奕奕,不同凡俗之人。
子羨來探望九兒,說:
“不用怕,朗主定能護(hù)你周全?!?p> 九兒卻搖了搖頭,道:
“你們護(hù)不了我,也護(hù)不了你們自己。裴家必遭大難,這一切因我而起。你還是規(guī)勸父親,盡快送我離開才是?!?p> “父親護(hù)著女兒,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他怎么能圖自己的安穩(wěn),而棄你于不顧呢?”
說完,子羨笑了笑,笑容似三月朝陽那般暖。
只是未曾想,這些話被來探望女兒的柳氏聽見了。柳氏去見裴危頁,裴危頁將自己鎖在祠堂里,不愿見柳氏。柳氏便站在祠堂門口不走,直到裴危頁打開祠堂門,她才走進(jìn)去,對他說:
“妾身聽九兒說,裴家將有大難,可是真的?”
裴危頁憔悴了不少,眼窩深陷,道:
“夫人放心,為夫就是拼了命,也會保護(hù)九兒?!?p> 聞言,柳氏傷心地哭了。
“大郎二郎尚未成家,夫君若是有個(gè)三長兩短,誰來支撐這個(gè)家???手心手背都是肉,我不能因?yàn)槲业呐畠?,讓我的丈夫和孩子身陷險(xiǎn)境。還是讓我?guī)Ь艃弘x開,尋個(gè)隱秘之地,藏起來---”
“使君耳目無處不在,只怕你避不開啊?!?p> 裴危頁凝聚靈光,打暈妻子,并吩咐下人送她回房。柳氏的話提醒了他,不能在家里和使君硬拼,不可傷及無辜。于是裴危頁便將道爺們請到屋里來,商議另選寶地布陣,抵御使君。
道爺們同意了,先行驅(qū)散飛鳥,為裴危頁開路。
——
夫人柳氏醒來,發(fā)覺不對,直奔九兒的閨房,卻看到杜氏哭哭啼啼,就跟瘋了似地,到處尋找九兒。
“都怨奴婢,都是奴婢不好---我不該睡死的,我就該睜大眼睛盯著---”
杜氏自責(zé)不已,不停地扇自己的耳光。
柳氏心憂又心痛,只是安慰了句‘與你無關(guān),郎主帶九兒走親戚去了’后,獨(dú)自回屋,以淚洗面。
“究竟是造了什么孽,竟遇上這等禍?zhǔn)?--”
只盼望那孩子吉人天相,只盼望夫君能平安歸來。
——
馬車一路飛奔,沖出聞喜城門。子羨策馬跟在馬車后,眼觀四面,耳聽八方,時(shí)刻注意周遭的異動(dòng)。裴危頁抱著女兒,時(shí)不時(shí)撩開簾子往外看。馬車又飛馳了十幾里地,深入林中官道,忽然停了下來。
隨后,便聽馬夫驚呼道:
“郎主,堵住了,沒路了---”
草木成精,藤妖霸占了官道。
子羨拔劍欲開路,卻被九兒喝止:
“不要傷它---”
眼前這些精怪不是來害她的,而是來幫她的。草木皆有靈性,草木不爭,至純至善,才會在如此緊要的時(shí)候,選擇站在她這邊。
“女兒真身乃是巫山大坳的一顆瑤草,得日月造化,轉(zhuǎn)世為人。它們都是我的族人,我只有隨它們離去,才有可能避開歸墟使君,逃過此劫。歸墟使君乃萬惡之華,歸墟之地最強(qiáng)大的魔,父親雖修得絕技,卻也是肉體凡胎,斗不過他的---”
“使君以萬鳥為耳目,鳥棲于林木中,鳥與林木并不分,你又如何避開???”
“正如父親所言,鳥棲于林木中,并非林木棲于鳥群中。百鳥依存于林木,林木卻可以脫離鳥群。且需實(shí)之間,沃土無垠,草木不生之地占少數(shù)。窮山惡水,百鳥到不了的地方,那便是女兒的棲身之地?!?p> 裴危頁哽咽了,抱著女兒不愿松手,不舍道:
“河?xùn)|聞喜裴家,你的家,莫要忘了。爹和娘,等著你回家,你要永遠(yuǎn)記著---”
“女兒明白---”
許是靈草所化,她竟不哭不鬧,有著超乎常人的冷靜。裴危頁看著精怪簇?fù)碇?,她屢次回頭看,裴危頁心中很不是滋味。他其實(shí)很想將她養(yǎng)在身邊,想知道十年后,二十年后,這孩子是何模樣。
“郎主,那歸墟使君,真有這么難對付嗎?”
“嗯---”裴危頁見九兒已消失,忍痛轉(zhuǎn)身,道,“流沙之卦已言明,萬惡之華,歸墟使君,歸墟之地最強(qiáng)大的魔?!?p> 此卦與九兒的夢如出一轍,靈草轉(zhuǎn)世,集萬象之造化,裴危頁想著這孩子定非平白無故來人間走這一遭,也不會平白無故遭此劫難。只怕歸墟使君與巫山,有著不為人知的淵源。
“莫非郎主從一開始便知道,此番乃是以卵擊石么?”
“若是二皇現(xiàn)身,尚有勝算。只是---”
道家崇有生萬象門,門主來了信,二皇并未回應(yīng)門主的請?jiān)?,說是天意如此,只能自求多福了。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二皇,若不是裴危頁曾經(jīng)親眼見過,肯定也不會相信,上古二皇的神姿尚在人間。
——
自那以后,裴家重歸平靜。柳氏時(shí)常夢到女兒,在荊棘林中穿梭。荊棘刺鋒利,將她傷得遍體鱗傷。高山溝壑,青藤卷繞搭就獨(dú)木橋,她從上邊經(jīng)過,小小身子,搖搖欲墜。枯木落葉堆中醒來,睡眼惺忪,帶著幾分倔強(qiáng)和無助,喃喃喚一聲:
【阿娘——】
每每醒來,柳氏總是淚流滿面,拿起針線縫制新衣。一針一線,想著女兒穿上的模樣。思念漸深,不久郁郁抱病,不見好轉(zhuǎn)。
裴危頁以流沙卜卦,流沙不聚,吉兇難料。
——
某日天晴,一團(tuán)黑云逼近裴家。那其實(shí)不是黑云,而是百鳥齊聚。五彩鳳凰領(lǐng)群鳥,旋而落地,皆化作翩翩女郎,有絕世之貌。
府上傭人有的拿兵器護(hù)著主母內(nèi)院,有的則躲起來,偷偷向外探看。裴家大郎二郎從未遇到這等怪事,一時(shí)慌亂,沒了主張,依偎在柳氏身邊不敢露頭。
柳氏知道避不開,便拉著裴嵩的手往外走,道:
“嵩兒你是嫡長子,你父親不在家,你便是一家之主。守護(hù)裴家,是你應(yīng)該做的——”
“可娘親——嵩兒怕——”
“不怕——娘在——”
柳氏柔聲寬慰,臉上血色更淡了。精怪神靈駕臨,她不過是區(qū)區(qū)凡人,她也害怕。
既是禍亂,躲也躲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