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斷斬蛟,傷死別
舟筏劇烈晃動,姤兒猛蹬一腳,展臂而起,只見她前面的大河之水,也隨之掀身而來。
云海翻騰,波濤洶涌,一張橫亙近百米的沖天水幕從河面直直拔起,擋住了蛟龍的去路。
人們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得舌橋不下,一種神靈庇佑之感打破了先前的驚恐萬分,拉回了些許理智,開始有目的地向遠處的磚房屋落奔去。
然而,水幕未撐多久,獰惡的龍頭在幾次沖撞后,終于破洞而出。眼看逃出不遠的人們又要被追上,呂巖運劍繞過蛟龍頭頂,那飛速斗轉的白刃如離弦之箭,朝那布滿血絲的妖目刺去。緊接其后的,是岸邊枯木殘枝被一股吸力引導,如萬劍齊發(fā),向著蛟龍而去。
那蛟龍彎下頭顱躲開了利劍,又縮首護住了頸部。木枝紛至沓來,噼里啪啦的一陣折斷聲中,蛟龍濕冷的頭上、身上竟被撞出點點火星,差點兒燃上了脖上的毛須。
蛟龍暴跳如雷,一個旋身甩尾,將它背后施法控制這些木枝的竹影重重地拍了出去。
“竹影!”呂巖御劍分散蛟龍的注意力,然后沖向堤岸接住無力跌落而下的竹影。
“你可發(fā)現(xiàn)破綻?”竹影嘴角淌出了血,掙扎著問道。雖然這次有所提防,但操縱大批枝木耗損了竹影大部分內力,而且蛟龍力量之大非常人所能受,他的身上被折斷了幾根肋骨,內臟也被不同程度地震傷。
“你呆這別動?!眳螏r確認了竹影性命無礙,留下短短幾句,又提劍返身而去了。方才在箭林般的攻勢下,蛟龍下意識的躲護被呂巖悉數(shù)看在眼里,于是他出劍而上,直逼蛟龍頭下的龍須。
岸上的人基本都已逃出了一段距離,姤兒集中氣力轉向蛟龍,見呂巖的飛劍在它脖周盤桓逼近,便會意出手,揮起一股水流在龍頭外圍包裹,遮住了它的雙目。
脖間的發(fā)須被揮之不去的白劍割得七零八落,蛟龍發(fā)出了一聲令人毛骨悚然的咆哮,登時天布黑云,電閃雷鳴間,開始狂風大作,到處彌漫著沖天的肅殺之氣。
奔逃的人群后有幾人來不及躲藏,被旋風擎上空中,又感受到一股吸力,直直地往江中而去,哭嚎之聲頓時在河岸上空幽然回蕩。
風云變幻間,竹影從地上蹣跚而起,拼盡全身氣力化出一股煞氣,投進那股吸力之中,向著蛟龍的血盆大口而去。
“不要!”姤兒痛心大叫,卻已經來不及了。那團煞氣在臨近蛟龍之口時驟然炸開,生生阻隔住隨風而來的人們,讓他們安然滾落在地。蛟龍也被這這爆開的氣團震破了口舌,一個扭頭,牙尖劃過黑氣散去后的竹影,將它撕扯出去。
黑霧漸漸消散,竹影的身子在凄風冷雨中如一束蓬草,翩然飄落,倒下的地方,化為一片血泊。
“竹影......竹影,你醒醒,你撐著點......”姤兒緊緊抱住竹影軟弱無力的身子,顫抖著想要抹去他嘴角淌出的血,卻越抹越多,越抹越心痛。
“李,李姐姐......”竹影用尚存的氣力斷斷續(xù)續(xù)地說道,“幫、幫我......父母報、報仇.......我想看、看到.......”竹影一口黑血涌出,身上被蛟龍的獠牙扯開的傷口劇烈起伏著,他再說不出話,只是用一雙滿是希冀與執(zhí)念的眼睛盯著姤兒。
“好,你要注意看著。”姤兒輕輕放下傷痕累累的竹影,口氣清絕地轉身說道。
呂巖趁著蛟龍勢弱,拼力御劍相攻,卻始終近不了要害。突然,暗淡中一束熒熒晃目的光亮從岸邊升起,散出的氣流連呂巖也逼退到了對岸,一人首蛇身的女子在白光中騰空而出。
江中之水化為一股股水繩,在雍容軒昂的女子施法下交織而出,在蛟龍周邊結節(jié)生長。蛟龍想要拼力逃脫,那水繩卻像是黏在了身上,柔弱又執(zhí)著地伸長、交結,最終匯成一團鏤空的水球,將龐大的蛟龍死死地困了住。
蛟龍畏縮了,眼前的場景它記憶猶新,在十年前就已經上演過一次了。忿忿不平的蛟龍想要沖破這越結越密的水網,卻突然聽到昭亮的光暈中,傳來了只有它能聽得清楚的聲音——“楊蛟,你變成這樣,可對得起心系你的親人!”
蛟龍愣住了。
久遠而永不磨滅的記憶恍惚間被這穿云裂石之聲叫回了腦海,詫異、屈辱、怨憤、酸楚......一股腦兒涌上心頭。
水球外的姤兒滿腔義憤,正要繼續(xù)發(fā)問,卻被水網背后反光而現(xiàn)的劍刃閃了眼。姤兒錯愕間張口要喊,卻因強烈的恐懼全身戰(zhàn)栗起來,發(fā)不出聲響。
她看到,呂巖持劍迎面飛起,直直地沖進了水網的縫隙之中,消失在了龍首的背面。
不可以......
你不可以......
墨黑流氣,在這風雨交加中,怛然四散。
嚎啕聲、水浪聲、怒吼聲,還有那滿地的鮮血,暗無天日的陰冷,迎面而來的可憎面目......呂巖陡然從睡夢中驚醒。
兩眼透著光亮卻有些模糊不清,耳旁是茶水沸騰的“呲呲”聲,一股安暖的熱氣縈繞周圍,夾著濃濃的藥香,驅散了夢中的陰冷凄切。想要側側身子,卻如被微微撕扯般傳來陣陣痛楚讓人動彈不得,呂巖輕哼了一聲。
“你醒了!”是姤兒欣喜輕聲喚著。呂巖努力眨了兩下眼,終于看清了伏身眼前的笑臉。這張笑臉上雖溢著欣慰之色,卻依舊遮蓋不住兩頰的疲憊,和布滿血色紅腫著的雙眼。
呂巖彎嘴笑了笑,盯著姤兒看了一陣,努力抬起右手輕輕撫向姤兒有些凌亂的發(fā)絲,用微弱的語氣地說道:“花了心思選的,說扔就扔了......”
姤兒順著呂巖的手摸了摸發(fā)髻,想起在黃土嶺時她不假思索地飛簪而刺,收住了笑意撇開腦袋說道:“那還不是為了救你?!?p> 呂巖靜靜地看著姤兒不答話,過了半晌,又滿目柔哀地認真說道:“我看到了,你化身為蛇的模樣......”
姤兒收回握住呂巖的手,走到一邊的火爐旁去端那沸騰的藥罐。
“我看到了?!眳螏r又重復了一遍,像是對自己說著,“那時候在大陽村的山上,還有村堂前面,我都看到了,還狠心刺了一劍,姤兒......”
“怎么,你莫非是嫌棄我的真身丑?”姤兒打斷了呂巖的話,一臉不悅地看向呂巖。
知道姤兒故意將話扯開,呂巖便不再說下去??粗鴬簩⑺幑薅说搅舜策叺姆阶郎?,又做到了床榻旁,呂巖恢復了剛剛的淺淺笑意,對她開起玩笑道:“哪敢哪敢。娘子臨危不懼,在下佩服萬分,只是覺著那條尾巴著實稀奇,哪天讓我好好瞧瞧?”
“你說什么呢!”呂巖的話中雖沒有輕薄之意,卻讓姤兒一下子紅了臉頰,向呂巖瞪了一眼,然后有些氣鼓鼓地開始倒湯藥。
呂巖低眉一笑。在姤兒的攙扶下,他勉強半倚起了上身,當冒著熱氣的湯匙送到嘴邊時,突然小聲問道:“竹影他......”
“他被船上的人帶回老家了?!眾菏栈爻譁椎氖郑皖^看向碗中黯然說道,“他們說會給他選塊好地方......豎墓立碑?!?p> 水汽氤氳,一時默言。
從房中出來,姤兒將藥罐放回了外面的石臺上,匆匆走出了村舍。七彎八拐后,姤兒來到村郊一座殘破無人的屋院內。
屋內,一個長發(fā)蓬亂、渾身血痕的人被五花大綁著躺在角落,見有人進來,立馬起身,一雙寒戾的眼睛直盯著來人。
姤兒靜靜地看著他,回想起三日前呂巖揮劍刺中他的要害,散去了他的修為后,一團黑云中現(xiàn)出了他最初的模樣。那場惡戰(zhàn)過后不久,就有天兵下凡查探異象的緣由,卻未找到作祟的妖邪。
姤兒看著這個面目臟亂的男子,冷冷開口道:“我問你,我娘,在石井鄉(xiāng)時,是不是被你殺害的?”
那男子并不答話。也或許是這么多年做妖習慣了,早已忘卻了如何與人言語,但姤兒說的話,和她說的那個人,那男子心里聽得明白。
“我想殺你,是因為你妖禍世人,貽害人間。我不殺你,是因為早就答應了別人的囑托。他過不了多久就會聞訊過來的,到時候你是生是死,便與我無關了。”姤兒也不指望他的答話,徑自說道。
那男子聽說有人帶他走,突然慌亂起來,張口努力發(fā)著聲,卻咿咿呀呀說不出一個字。
“怎么,你也覺得無顏面對過往的親人嗎?”姤兒冷笑一聲道,見他一臉憤恨不甘,又蹲身激動地看著他說道,“你有什么不服的......家破人亡,便要報復世人嗎?走投無路,便放棄了人之本心嗎?一陣子的漆黑,便甘愿過上暗無天日的日子嗎?”
那男子用盡力氣想開口說話,臉上青筋暴起,脖頸的傷口裂開淌血,仍是始終說不出一句人語。
千言萬語的苦水,一絲也流淌不出,真是可悲。
姤兒合上淚水盈盈的雙目,重重嘆了口氣,伸手施法止住了那男子的傷口。
在河上困住他耗費了姤兒大半靈力,這幾天她都用殘存之氣為他護住心脈,卻每每看到他痛苦掙扎而心生惻隱。龍蛇本是同出,姤兒體內又藏有蛟龍隨珠的氣息,潛移默化間,已能與這股妖氣相抵交匯,因此此時姤兒只用一股薄氣,便讓傷口的烏血凝了住。
這時,木門吱呀一聲,進來了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