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閑小聚,踱入鋪
???次日,天色有些陰沉,卻壓抑不了人們相聚迎春的熱鬧氣氛。午后,呂巖、呂峰和茍杳一行人受丁褚松之邀,到丁府登門拜訪。
??走過熟悉的街頭,進了在記憶中已有些模糊的大門,呂巖才發(fā)現(xiàn),今日這布置簡樸典雅的丁府,恰是九年前他曾住過多月的柳府。
不知這宅子經歷了幾代主人,大致格局上竟仍保持著原有的模樣,以至于呂巖邁入府門一路往里走時,慢慢地記起了宅院的全貌。
因為對宅園有些許記憶,所以在走過主院時,呂巖對被一圈深綠的竹子包裹著的書房感到奇怪。呂巖記得,表叔父是個好讀之人,加之表嫂子已亡故多年,為了便于歇息,他當時命人在書房后加建了個小臥室。又因為好酒,在臥室下面挖了個酒窖,另一處通著園里的涼亭,以便在有人來時能及時取酒助興。
而此時的宅院,其他的格局依然保留著多年前的模樣,唯獨書房的布置,用竹林和圍籬隱去了背后的部分,看上去好似就這么個書房而已。
跟著家仆繼續(xù)往后園子走,迎面?zhèn)鱽砟_步聲。呂巖回過神往前一看,丁中丞和兩名男子正往這兒走過來。呂巖一行晚輩急忙停住腳,作揖問候。
丁中丞顯然記得呂巖,臉上掛著熱情的笑,對呂巖他們點了點頭,說道:“來這兒不必拘禮,你們幾位青年才俊就好好聚聚,褚松性子浮躁些,學識上就麻煩你們多提點些。”
“哪里哪里,丁中丞實在為難晚輩們了?!眳畏骞笆执鸬溃拔覀兌际桥笥?,互相切磋學習罷了?!?p> “這是......哦,呂刺史家的小郎君啊?!倍≈胸┬α诵?,和呂峰問候道,“令尊近來可好?”
“多謝中丞關心,家父身體一如既往的強健......”
?突然,呂巖聽到一陣微弱的窸窣聲從一旁傳來,立馬警覺地順著視線往書房后的竹林望去,只見竹林晃動中,一角白衣閃過,倏忽不見。
站在丁中丞后面那名較高的男子似乎也聽到了這動靜,只是在轉頭尋找的瞬間,竹林已恢復了那陣劇烈的晃動,那男子皺了皺眉,又回過了頭。
而其他幾人閑談間并未覺察出什么,丁中丞跟他們客套幾句后,便起步走了。呂峰和茍杳作揖之后,繼續(xù)往前行著。
唯有呂巖落在后面,看了幾眼那書房和后面密集的竹林??磥?,這里面一定有蹊蹺。??
來到后園,丁褚松遠遠望見了呂巖一行人的身影便從涼亭迎了出來。??
“呂郎、茍郎,你們來了?!倍●宜陕曇粲行┐?,看來興致很高。
涼亭里也坐了前日呂巖在酒樓見過的那倆書生,還有一位沒見過的,見呂巖他們過去,站起來行了禮客套幾句。
接下來便是時下年輕人小聚的熟悉流程,幾個人飲酒行令,吃吃小菜,談天說地。丁褚松和呂峰都很活絡,聚會上的氣氛算是融洽。茍杳也難得輕松,不僅抒發(fā)了長時間壓抑的文思,也聽到了更多的科考消息。那幾個考生與茍杳切磋了詩文后,連連道著自愧不如,向茍杳介紹著京城里的誰喜歡此類的文風,以及建議著他找誰自薦為好。呂巖則有些心不在焉,時而出了涼亭在園子里走走停停,時而問些丁褚松些日?,嵤?,并無心聚會上的玩樂。
不知不覺中,天色暗得有些快了。這時,府里的仆人匆匆跑來涼亭,和丁褚松報告說小娘子帶著姑爺來了。于是聚會自然散去,呂巖臨走前和郝一松打了個照面,在一旁不小心聽到了丁中丞接下來幾日的應酬安排。
回到呂府吃完晚飯,呂巖借口帶的衣物不多,向大哥呂煥借了件玄青色的薄衣,又拿了些深色布角。他婉拒了一向擅長針線活兒的嫂子要給他縫衣的好意,說回去讓晴雪縫些腳襪就行,然后便匆匆回了房間了。
小屋里,呂巖將拿來的衣物放在床榻一旁,靜靜回想著今日所見的丁府。盡管丁中丞笑面盈盈,盡管丁褚松彬彬有禮,卻仍未打消呂巖心頭的疑慮。長久的查案,養(yǎng)成了呂巖習慣性懷疑、想要求證的毛病,因此,他打算趁著明晚丁中丞一家出門赴宴,再“回”丁府一趟。
第二日,已是臘月二十八了,人們晨起時飄了一陣雪,給地面蓋了層薄薄的白絮,待各家出門忙活時,雪便識相地停了。
呂巖本打算等呂峰過來和他一起比劃比劃武藝,誰知他一早就跑去和晴雪他們貼起了窗花。呂巖去尋他時,幾個丫鬟已經剪了一堆各式各樣的窗花,有耕種打魚的,有紡織牧羊的,也有些花鳥魚蟲,呂峰在一旁樂呵呵地看著,時不時和丫鬟們打趣兩句。
好小子,原來在這里陪丫頭們樂呵啊。
于是呂巖便獨自出門閑逛去了。“百千家似圍棋局,十二街如種菜畦”,長安城的街坊布局嚴整,最熱鬧的地方當屬西市和東市,酒肆商行,店鋪林立。呂巖來京城的這些天,只是去看茍杳時路過西市,并未逛過。想起林謙在這里盤了家店鋪,呂巖心想去看看。
林謙的鋪子不大,在西市偏角落的位置。呂巖走到門口時,林謙正在鋪子里和一名男子說著話。他見到呂巖,急忙上前招呼他進屋,說等忙完就過來。
呂巖端詳著屋里,店鋪開間不算大,卻被利用得充分。后屋是儲藏草藥的小間,靠近門的是一塊問診的小地方,往里走是藥格柜子,前面的柜臺上擺著簿子紙磨。
一旁的坐榻上,此時林謙正和一男子聊著。
???呂巖打量著那男子,突然想起昨日在丁府見過他,是站在丁中丞旁邊的那位。如今近看,其人個頭矮小粗壯,身上的麻布縫著兩個顯眼的補丁,黑臉粗眉,說句“其貌不揚”也算抬舉了他。只是林謙卻對這個毫不起眼的男子十分客氣,恭恭敬敬。兩人似是在聊藥材買賣的問題,商量了一陣后似乎達到了共識,那男子點點頭后便起身告辭了。
???林謙送完那男子,回到店鋪便給呂巖沏茶,說道:“呂郎好久不見,錦兒都沒說過你會來。”
“我也是今日閑著來逛逛?!眳螏r接過茶杯,說道,“林郎這些時日在京城可好?”
“還行,還好有先父朋友留下的底子在。以后慢慢發(fā)展罷?!绷种t說道。
“我聽茍杳說這家之前是藥商宋清的,沒想到他竟是令尊的朋友?!?p> ?林謙笑了笑,說道:“是。也多虧宋叔當年為人仁厚,誠信為商,給這家店留下了好名聲,我才能在這里‘坐享其成’啊?!?p> “當時表叔父寫下一篇《宋清傳》,我也讀過,其之為人為商,在下實在佩服。”呂巖說道。
?林謙點點頭,啜了口茶,若有所思地看著這家店門。
“怎么鋪子里就你一人忙活?”呂巖問道。
“幾個伙計都回鄉(xiāng)過年去了,年節(jié)也不忙,我一個人照管得過來?!绷种t說道,“而且,還有錦兒時不時過來幫忙呢。”
?呂巖點點頭,也喝了口茶。一時安靜,呂巖又開口道:“方才那個人,是來談生意的?”
“嗯,前不久剛和他結交。此人人稱‘魚鄭’,以前是靠著醫(yī)術行走江湖的,現(xiàn)在深受樞密使王守澄賞識。我想讓他幫忙在官員里找點路子?!绷种t臉上收回了笑,說道。
?王守澄?
?呂巖想起來了,這個王守澄是朝中正當紅的宦官。家里人偶爾也提到過,但并未多加評論,言辭中也無絲毫欽佩推崇之意,想來不算是個正派之輩。呂巖不知怎么回林謙的話,便沉默不言,順著林謙的目光看向街外。
?臨近年終的西市越發(fā)的忙碌,街上人來人往,好不熱鬧。一白衣女子在人群中匆匆走著,經過藥鋪門前,她的側臉在呂巖眼中一閃而過。
呂巖驀地站起,臉上一片難以置信的神情,快步沖到了街上,來來回回地找著。
林謙感到莫名其妙,跟了上去,卻見呂巖拉住了一名緩緩而行的白衣女子的胳膊。那名女子轉了身,抬頭疑惑地看著呂巖。這彎眉杏眼、搖曳生姿,林謙認得,她是東市醉花樓里有名的歌妓樂柳兒,此前林謙和人去醉花樓談生意時見過一面。
迎上那女子奇怪的眼神,呂巖尷尬地躬了躬身子,說道:“十分抱歉,在下認錯人了。打擾了娘子。”
那女子瀲滟的目光盯著呂巖看了看,忽而笑意戔戔,歪頭輕聲說著沒事,便轉身走了。
呂巖有些悵惘地走回了藥鋪。方才的一閃而過,他以為,那是姤兒。呵,沒想到自己也有眼花的時候,沒想到現(xiàn)在竟然會到眼花的地步。
而人群擠擠的街上,樂柳兒繼續(xù)漫步往前走著,旁邊突然蹦蹦跳跳跟上了一名女子,聲音歡快地說道:“柳兒柳兒,那邊巷子里有個新開的酒鋪,我嘗了嘗,味道很棒,以后我們買進些那家的罷!”
“好啊?!睒妨鴥盒Φ溃拔腋阏f,方才有個郎君抓著我的手說認錯了人,呵,長得倒是蠻俊朗的。我看過不了幾天呀,他肯定找到醉花樓來。你信不信,姤兒?”
?一旁的女子閉目聞著手中酒壺飄上的香味,漫不經心地說道:“當然信咯,那就請他順便嘗嘗這新進的酒吧?!闭f著,她仰頭喝了一小口,砸吧著嘴往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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