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心不靜,坐不安
呂巖有些心神不定。
橙黃的陽光在遠(yuǎn)山后面躲了起來,東邊的白月已掛上枝頭,后廚響起刀叉鍋瓢碰撞的聲音。東廂房的窗牖與房門都敞開著,呂巖坐在書案旁,手中正握著本《玄經(jīng)》。
他讀得并不算專心,時不時的會用余光瞟瞟窗外,而前院始終一片靜謐,只有黃葉沙沙作響。
“怎么還沒回來?”這句話已在他腦中不知徘徊了多少遍。母親他們前腳剛走,后腳姤兒便不見蹤影,呂巖心里不知為何,竟有些莫名的煩悶。眼前的《玄經(jīng)》語言晦澀簡短,呂巖雖然已經(jīng)通讀過一遍,但除了姤兒給他講解過的部分,其它內(nèi)容要深究起來,都需要較長的時日??纯囱矍皶砩系倪@堆問題,呂巖腦中不禁又想了一遍——她怎么還不回來?
屋里姤兒的床鋪還在,沒人來幫她取。其實自那日早上姤兒賴在房內(nèi)不起后,晴雪等人看呂巖的眼神就有些不自然,現(xiàn)在西廂房也不著手收拾把姤兒的床鋪搬過去。想到這些,呂巖心內(nèi)更覺得別扭了。
外面?zhèn)鱽砟_步聲,呂巖迅速拿著書站了起來,走到房門前,斜身靠著門框,雙手在胸前交叉抱著站定。腳步聲越來越近,有些雜亂,呂巖佯裝看書,余光有意無意地瞟向影壁。
那人終于進了院,繞過影壁,露出人影。呂巖看過去,目光定住了——姤兒旁邊還有個青年,在姤兒的攙扶下一瘸一拐進了院。更讓呂巖怔愣的是,那個青年,是那日把他叫出去,告訴他姤兒身份存疑的那個人。
呂巖立起身,將書往石階上一放,要上前去扶。
“不用!”姤兒聲音有些抵觸地說道,一只手向呂巖伸出,示意他不要過來,然后扶著那人快步進了西廂房。
呂巖被姤兒突然間的反應(yīng)嚇了一下,愣在原地。
什么情況?
看著姤兒只管把那人扶進屋,有些半搭不理的模樣,呂巖皺皺眉,扭頭拾起石階上的書走回房,連帶關(guān)上了房門?;氐綍概岳^續(xù)看著書,透過窗牖,呂巖看見姤兒關(guān)上了西廂房門,朝自己這邊走來,然后推門而入。
“怎么不敲門?”呂巖問。
“你不是看見我過來了么?”姤兒說著,又翻箱倒柜地找著什么,“我記得你有止血愈合的藥,能不能借我用用?”
這個人,在這里不過住了幾日,還真不客氣啊,呂巖心想。
“在……”
“找到了!”姤兒說道,沖著呂巖微微一笑,“多謝?!比缓罂觳脚芑亓宋鲙?。
呂巖哽在一旁,心里漸漸靜了下來。他開始思索著,那男子是什么人,為何要誣陷姤兒,又為何現(xiàn)在受著傷卻被姤兒照顧著……
正思索間,姤兒又過來收拾床鋪了。
“他不是,小凌的朋友嗎?”呂巖問道。
姤兒停了一下,繼續(xù)整理著被鋪,說道:“是,叫竹影……我也是今日才發(fā)現(xiàn),他竟是我幼時住隔壁的弟弟,也是石井鄉(xiāng)的。”
石井鄉(xiāng),難道是姤兒的老家?這名字好像在哪里聽過……
“我今日出門正好碰見他受傷,便帶了回來,呆兩日便好,你,不介意吧?”姤兒抱起鋪蓋,轉(zhuǎn)過身來,眨巴著眼帶著呂巖肯定會同意的神情對他說道。
“你都好意思帶回來了,我怎么好意思拒之門外?!眳螏r無奈地說道,“不過,你這是干什么?”
“搬過去啊?!?p> “他不是今晚要在那兒睡嗎?”
“所以我要過去照顧他啊。”
“我去。”呂巖脫口而出,見姤兒眨著眼看自己,又解釋道,“你且在這兒住著,男女多有不便,我今晚過去照顧他好了?!?p> 姤兒聽言,歪頭看著呂巖。她感到這句話有些奇怪又說不出,便笑了笑,說道:“不用,我去就行,你們別過來?!?p> “為什么?”呂巖順口問道。姤兒一時語塞,憋著氣說道:“那個……他,他怕生。我先走了。”沒等呂巖反應(yīng),姤兒一溜煙跑回了西廂。
是的,竹影現(xiàn)在不能靠近人。他受了傷,精力受損,妖氣外攝,會傷及凡人,小凌就是因救他而被妖氣反侵,生了怪病。姤兒靠著自己靈氣將竹影的妖氣障住,堅持把竹影帶回了呂宅治傷。
姤兒總算知道了得那怪病的原因——是為妖怪戾氣所噬之反應(yīng)。所以,十年前的石井,前不久的虞鄉(xiāng),還有小凌,都是因異物所致。而能嚴(yán)重到全村受到災(zāi)禍,便是妖物作祟了。
看著姤兒忙里忙外,竹影覺得有些可笑。本是凡人孩童,從天而降的病災(zāi)毀了他們的家,十年崎嶇,如今再相見,竟是一仙一妖。
可笑,真真可笑。
竹影雖然告訴姤兒,他是被一個手持蒲扇敞衣裸懷的仙人所傷,卻沒有告訴她,是因為之前那仙人看見他偷走了破廟里暈倒的賊人,取人血療傷,才盯上他的。
已入夜,透過窗戶望去,西廂的房門窗扇都緊閉著,呂巖覺得是天有些冷了,也重重關(guān)上了窗。想是好幾日沒睡過床榻,呂巖輾轉(zhuǎn)反側(cè),繁雜的思緒飄來飄去,難以入睡,便起身打坐,過去許久,才靜心躺下睡了。
這兩日西廂房門始終關(guān)著,呂宅的人都沒見過屋里的那人出來過,都是姤兒來回送飯菜、換傷藥。雖然覺得奇怪,但姤兒不說,幾人也就都沒有多嘴去問。
晴雪覺得奇怪的還有自家郎君。呂夫人走了,按照往常他是在家里呆不住的,可是這幾日,郎君不僅不出門,還整日在房中捧著書讀。
于叔倒不以為奇,看看西廂一男一女終日獨處,而東廂里自家郎君讀書時的眼神飄忽,想想也知為何。
而呂巖心里,是想著能逮住空兒問姤兒,他現(xiàn)在有一大堆關(guān)于《玄經(jīng)》的問題呢。至于是不是只是這樣想,誰知道呢。
終于,第三日早上,西廂的房門大開,那人走了。姤兒一身輕裝倚在門扇上,待呂巖提劍做晨功,主動出手,和呂巖纏斗起來。招式比以前猶疑,出手也含糊了些,姤兒這些天沒和呂巖對練,怎么他的劍術(shù)退步了?
“你是沒休息好么?”姤兒停下手問道,“還是把我之前教你的,都給忘了?”
呂巖也停下了手,將劍收起來提在手上,走到靠近姤兒的石凳上坐下,說道:“你還記得你要教我?!?p> 姤兒聽出話中帶氣,也靠近坐下了,有些歉然地彎彎嘴。呂巖從懷中掏出《玄經(jīng)》,說道:“這本里的內(nèi)容,理解起來實是費力。本以為前面看懂了,可到后面覺得不對,又得返回去連起來理一遍。這樣混沌地用在招式上,能施展得清楚么?!?p> 姤兒拿過書來翻了翻,問道:“哪里不懂?”
呂巖嘿嘿一笑,給姤兒指:“這里,這里,還有這里……”
“這么多……”姤兒說道。
“不多不多?!眳螏r說道,“你師從仙人,悟性高懂得多。看在我留你朋友養(yǎng)傷的份兒上,幫我解釋解釋唄?!?p> 姤兒看看呂巖,又看了看書,眼珠一轉(zhuǎn)笑著問道:“那這,算不算那第五件事?”
“什么第五,哎你......好吧,可以算。”呂巖無奈接口道。
那邊,晴雪叫著上飯菜了。
飯桌上一如往常,相互吃著聊著。大家聚在一起的時間不多,基本只有吃飯時,才能在一起說說話。
“我剛聽送菜來的郎君說,南邊大河一條官船沉了,不知道淹了多少人哪?!鼻缪┱f道?!澳线叴蠛??水流不急啊,怎么會沉船呢?”茍杳說道?!罢l知道呢,早上出了一隊官兵出城了……唉,咱們縣令也真是不走運,平常挺好的,偏偏在中丞大人來的時候攤上了這檔子事?!鼻缪﹪@嘆氣,咬了口饅頭嚼起來。
“中丞大人?”呂巖問道。
“對啊,阿郎不知道嗎?聽說上州丁司馬升了官兒,是什么御、御史中丞。昨天路過咱們縣,你說他也不著急趕緊去京城領(lǐng)官做,竟然在縣老爺府里住了下來呢?!鼻缪┐鸬?。
昨天?那和母親他們擦肩而過,往城里來的隊伍,原來是御史中丞的車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