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我們一起學(xué)貓叫
“底下那個還活著嗎?”
“已經(jīng)打了興奮劑,估計還能再撐五分鐘。”
五分鐘……
好疼。
全身都疼。
簡一直不知道,他雖然是個婦產(chǎn)科醫(yī)生,給人做手術(shù)是家常便飯,但他怕流血也怕疼。
更怕死人。
可現(xiàn)在,他和簡都要死了。
果真如他這張破烏鴉嘴說得一樣,死在一起,做一對苦命鴛鴦。
其實他今天是很開心的。
臨走的時候,他看見她手上帶了他給她的黑曜石,還用袖子蓋起來,不讓他看。
她自始至終就沒有扔。
她總是這樣,脾氣壞,也不會說好話,甚至對人好也要擺出一副惡毒嘴臉。
不——
不對!
他不能見她。
相處了這么長時間,約翰已經(jīng)能夠跟上她那套別扭的思維方式。
她剛剛一定是拼了性命射出那些子彈,只為給他留一線生機。
如果讓她知道她的子彈全部射在了他身上——
不!
她不會知道的。
她不可以知道。
他決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fā)生。
那就這樣吧,徹底放棄。
就讓她以為她救了他。
他如今活了三十余年,不短也不算長。
但人生的意義不在于長短,而在于與誰共度。
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意義非凡。
因為每一夜都有光。
每一夜都值得他做出此時此刻、此生此世最勇敢果決的決定。
這很好。
他放棄過很多東西,小時候父母不喜歡吵鬧,他放棄活潑的本性,成了一個安靜的孩子,長大些暗戀一個女孩,被父母發(fā)現(xiàn),不得不放棄繼續(xù)在那個學(xué)校讀書,等到父母去世,他放棄了自己追求的藝術(shù),聽從爺爺?shù)陌才艑W(xué)醫(yī)。
他早已習(xí)慣了放棄一切,并且以此為借口,渾渾噩噩,把生活弄得一團糟。
還好,遇見了她。
這一次,是他自己替自己做出抉擇。
放棄生命最后的幾分鐘。
為了一個只在雨天哭的女孩。
“遇見打不過的人怎么辦?”
“屏住呼吸,不要動?!?p> “?。垦b死嗎?”
“最重要的是——活下去?!?p> 他有一句話藏在心里一直沒說。
“最重要的,是你呀。”
一直禁錮著蕭綏右腳的手掉落在地上,沾滿灰塵。
“老大,這個死了——”
女人神色淡漠,邁開步子:“底下那個不是還活著?抬下去?!?p> 簡趴在地上,渾身是血,茍延殘喘。
對方的狙擊手在剛剛又打了她一槍,但射入她體內(nèi)的并不是子彈,似乎是興奮劑。
渙散的思維逐漸聚攏。
一雙馬丁靴停在她眼前,她幾乎分不清那雙馬丁靴本身就是紅棕色,亦或者是因為透過淌進她眼睛里的血,給那雙鞋染了一層紅棕色。
她從來沒穿過這樣漂亮的鞋。
在最開始的最開始,她的鞋子多是哥哥姐姐穿剩下的。
第一個穿新鞋的人,是那個傻子的爺爺。
比她大了足足十七歲。
可想而知。
世界上有很多被父母嬌寵長大的女孩兒,可那些女孩兒里從沒有她的名字。
其實她到現(xiàn)在也不明白,明明已經(jīng)家徒四壁,為什么那個男人和女人還要不停地生孩子,多一個人便多一張嘴吃飯,越生越窮,越窮越生。
她是最小的一個,又是女孩,動輒打罵,是家常便飯,相較于女兒,她更像伺候所有人的仆傭。
后來,她聽很多人說過,女孩要富養(yǎng),要不然別人給一塊糖就會被騙走。
她跟著約翰——那個藍(lán)眼睛的約翰,就是因為他給了她一塊糖。
是美國產(chǎn)的巧克力。
入口不像巧克力,像徹底的糖漿,甜得發(fā)膩。
沒有什么正義的殺手從天而降,不過是一個成年白人男性整日酗酒又沒什么錢,太過寂寞,在保護老板的途中隨手撿回個女孩,養(yǎng)大給他當(dāng)老婆罷了。
但她感激他。
不然的話——她把那天賣菜掙的錢弄丟了,回到家只會被那個被她叫做母親的女人活活打死。
她抱著腿在大雨中哭,那個人頂著亂糟糟的金色頭發(fā),用藍(lán)色的眼睛看著她,簡直像個怪物,可他給了她一塊糖。
是怪物也沒關(guān)系,她的父母從不會給她買糖。
他比她大了足足十五歲,更像她的父輩,可她的父輩從不會給她買糖。
……
“火鳥么?”
簡又聽到了那個耳麥中的聲音。
軟的,冷的。
她沒死——
“我當(dāng)年留你一命,兜兜轉(zhuǎn)轉(zhuǎn),沒想到你的命還是我收的。”
簡的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聲音,身體不停地顫抖。
她記得。
那年圣誕夜的雪下得格外大,打著旋往人臉上撲,很快在他們身上蓋了厚厚一層。
熱血成冰。
她如現(xiàn)在這樣貼在地上,身上壓著約翰冰冷的尸體,在茫茫一片的白中,她隱隱約約看到一雙腳。
穿著樣式差不多黑色的皮靴。
“老大,用不用處理干凈?”
都在這個圈子里,簡當(dāng)然明白“處理”是什么意思。
難度高些的就弄一些強酸強堿尸骨無存,隨意些的就是一把火直接燒了,最低端的是把尸體換個地方,扔到海里河里或者挖坑埋了。
她屏住呼吸。
雪撲朔朔地下。
那人沒有立刻搭話。
她也許……知道她還活著。
這念頭比雪落到地上的聲音還要清晰。
女人輕嘲道:“你就那么想做免費苦力?”
說罷,她轉(zhuǎn)身便走,干脆利落。
那一停頓太過微妙。
她果然知道。
如命運輪回,這一次見面,她又是躺在地上,眼前迷蒙一片,只能混混沌沌地看到她的腳。
紅棕色,沿著皮靴外圍縫紉的一圈線非常整齊。
苦苦追尋三年,連她到底長了一張怎樣的臉都不知道——
只能躺在灰塵鮮血和成的泥濘中看著她的腳。
她蹲了下來。
“我把你的同伙拖過來了,你不要睜眼看他最后一眼么?”
她與這個名叫黑桃的女人最近的距離就在現(xiàn)在這一刻。
她躺在地上,馬上會死,對方大發(fā)善心地蹲下來,讓她看著她的腳。
原來,她為之獻上生命的,只換來對方漫不經(jīng)心地驚異一瞥。
云泥之差。
簡艱難地?fù)u了搖頭,她聽那女人淡淡道:“想殺我的人不少,能有榮幸被我記住名字卻不多?!?p> 真傲慢。
簡覺得很奇怪,師父死了,傻子也死了,她也要死了,皆因她而起,可她不恨這個女人,一點也不。
“所以,你中文名叫什么?”
簡。
她就叫簡。
所以她也不必去看那個傻子。
她愛的從不是這個約翰或那個約翰,她愛的僅僅是被人愛的感覺。
雪天,真冷啊。
秋鈞
其實我還寫了好多,最后修修補補半天,決定還是刪了。 要不然太狠了,年紀(jì)大了,太虐了顯得糟心。 放心,今天晚上會補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