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我們一起學(xué)貓叫.11

　　蘇昴罷工的腦袋并不會思考諸如“明明他們之前半美分關(guān)系都沒有，但她準(zhǔn)備的全是這類東西”或者“她為什么會知道他的喜好，而且知道的還不對”之類的深奧問題，不過，蘇昴很快意識蕭綏說的另一件事——

　　威廉興沖沖地拎著一袋油炸竹蟲，正吃得津津有味。

　　他自己吃還不夠，不知道第幾次湊到蘇昴面前道：“蘇老板，這個是奶油味的，你真不嘗嘗?”

　　威廉知道蕭綏肯定不會碰這種玩意，一路走來都在躍躍欲試地鼓動蘇昴。

　　蘇昴拉著臉，面色黑如鍋底，只當(dāng)今天讓威廉跟著，全是因為蕭綏給他致命暴擊之后神志不清。

　　他在蕭綏那處吃完飯后，讓蕭綏陪他出來轉(zhuǎn)轉(zhuǎn)，其實轉(zhuǎn)不轉(zhuǎn)無所謂，主要找個借口想和她黏在一處。

　　蕭綏應(yīng)答得爽快，她之前買的菜吃完了，要再添一些，免費苦力送上門來不用白不用，自然而然地把人拐去了菜市場。

　　剛出門恰好又碰到威廉，他無視蘇昴要殺人的目光，直接厚著臉皮纏上這兩人，本以為甩掉林海就能享受充滿異域風(fēng)情的兩人世界，結(jié)果變成了三人春游，個中滋味，怎能簡單得用憤怒兩個字一筆帶過?

　　蘇昴現(xiàn)在已經(jīng)想殺人了！

　　東非小國出身的黑人傭兵在吃東西這個問題上百無禁忌，什么都敢往嘴里塞，一路走來，若干炸蜂蛹、炸蝎子以及當(dāng)?shù)仉S處可見的茶水?dāng)傉{(diào)制出的飲料都進(jìn)了威廉的肚子。

　　當(dāng)然，就像看到賣腸粉的姑娘指甲里的黑泥卻默不作聲一樣，蘇昴才不會那么好心去提醒他，那種鮮亮的顏色明顯就是用調(diào)味劑勾兌出來的。

　　當(dāng)?shù)氐牟耸袌鋈肆魑跞?，小販倚著路用木棍和布料支成棚子，各種攤位歪歪扭扭地擺成不甚規(guī)整的兩排，中間留條僅容兩人并排走過的過道。

　　瓜果蔬菜隨意攤在泥土地上，有的下面鋪了層白布，有的是拿圓形的竹箅子裝著，再講究些的生肉或者河鮮攤位，終于用木板搭起來，和地面分開些許距離，至于那些生肉和死魚上，除了暴曬的陽光，還覆蓋著一層密密麻麻的蒼蠅。

　　蘇昴哪里見過這種場面，再想到他之前在仰光吃過飯，臉色青白交錯，一時恨不得把之前吃的飯一股腦全吐出來……

　　市場內(nèi)的賣家都是女性，以傣族為主，這些人皮膚黝黑，個子低矮，大多穿著深色的上衣下裙，講傣語，蕭綏這一行白皮高個現(xiàn)代裝穿插在其中，非常矚目——

　　而唯一一個純黑皮膚扎臟辮帶金鏈子一身嘻哈浮夸風(fēng)的威廉簡直就像個誤入猴子群的黑猩猩，肌肉結(jié)實人高馬大，大多數(shù)緬族人只到他胸口，多出的那塊海拔讓他走到哪被人注意到哪。

　　可憐的蘇昴作為一號黑猩猩旁邊的二號白猩猩，受到了同樣矚目的目光。

　　蘇昴：好想挖個坑把他活埋了，蓋好土還得在上面踩兩腳。:）

　　這邊蘇昴滿腦子紛雜是念頭兜兜轉(zhuǎn)轉(zhuǎn)，而那一旁的蕭綏正專心致志地挑選著她需要的蔬菜。

　　市場內(nèi)的熱帶水果眾多，不像日本常見的那種被一個個仔細(xì)包裝起來，而是隨意地扔在鐵盤子上——紅邊白底中間印著火紅喜慶的大牡丹花的鐵盤子。

　　蕭綏手中拿著的荔枝就是其中的典型，蘇昴在日本常吃的“精品荔枝”一般兩顆一組，被細(xì)致地安放在塑料盒中，而這里的荔枝上仍帶著枝葉，用繩子扎成小捆，正擺在地面上鋪平的黑布上。

　　看她一連挑了七八捆，蘇昴忍不住道：“你一個人吃得了這么多？”

　　蕭綏未搭話，倒是威廉給蘇昴解釋道：“我家老大特別喜歡吃荔枝，每年都托朋友用專機(jī)從華夏空運到CA，夸張得不得了?！?p>　　“美國和CA的荔枝本就是華夏G省產(chǎn)的，何必大費周折?”

　　威廉撇嘴道：“老大嘴挑，只愛那一種什么……”

　　蕭綏付了錢，把荔枝遞給威廉拎著，接道：“川蜀的妃子笑。CA和US的荔枝大多是嶺南的桂味和糯米糍，川蜀的荔枝很少見到，我索性托朋友幫忙運了?！?p>　　見蘇昴不以為然的神色，蕭綏笑道：“怎么，沒有唐明皇用一騎紅塵討我歡心，我還不能自己討自己歡心了?”

　　她說這話時，目光漫不經(jīng)心地在蘇昴的臉上一掃而過，唇角的笑容來得有些莫名。

　　蘇昴察覺她話中似有深意，剛欲追問，離他們不遠(yuǎn)處的人群中心陡然“砰”地一聲巨響！

　　兩人都是靠那些槍支彈藥過日子的，當(dāng)即對視一眼，槍聲！

　　整個集市剎那間安靜下來。

　　蕭綏瞇眼望去，在人群正中被眾人圍困的那個倒霉孩子，不正是秦瀟漫！

　　蕭綏皺了皺眉，剝開人群大步走上前，秦瀟漫正雙手持槍做出欲射擊的姿勢，面色驚惶警惕，像只被狩獵者逼至絕境的兔子。

　　秦瀟漫看到蕭綏的那一刻，原本在眼眶里打轉(zhuǎn)的眼淚立刻掉下來了，她抖著唇，一句話也說不出，只知道舉著槍可憐巴巴地流眼淚。

　　蕭綏冷眼環(huán)視一周圍成一圈窺伺的男人們，再次皺眉，對秦瀟漫道：“過來?！?p>　　秦瀟漫恨不得立刻飛奔到蕭綏身后去，奈何實在腳軟，渾身上下都不受控制地僵直著，腳下一步都邁不動不說，持槍的手臂也怎么都收不回去，仍舊抖抖索索地舉著槍，看樣子就像拿槍指著蕭綏。

　　不是秦瀟漫不想將槍放下，她手中滋生的汗冷如冰水，槍柄卻如同一塊燒紅的烙鐵，死死將她的手指焊在了槍上，動彈不得。

　　蕭綏看她被嚇壞了，怕她一時激動手槍走火，只得先走到她身邊，輕輕握住她的手，低聲道：“把槍給我。”

　　這么熱的天，蕭綏手上仍戴著黑色的半指手套，干燥纖細(xì)的手指落在她持槍的手上，微涼。

　　她僅僅站在這里，未出言安慰，也沒有什么動作，對秦瀟漫來說，已是最大的安撫。

　　這一刻，冰冷的伏夏酷暑終于漸漸回溫，她手中的槍一時重逾千金——

　　只見蕭綏手腕一翻一抬一扣，秦瀟漫手中死攥著不撒手的手槍剎那間落入她手中，與此同時，秦瀟漫身上僅剩那些支撐著她僵直的力氣也被抽得一干二凈，腳下一軟就往蕭綏身上撲去。

　　蕭綏慣來不喜歡和人接觸，下意識想往后撤，一想到這是氣運之女，生生頓住了，眼疾手快地伸手一撈，像拎小雞一樣把秦瀟漫拎到身旁，這才沒讓她在眾目睽睽之下摔個五體投地。

　　被拽過來的秦瀟漫只知道抱著蕭綏胳膊語無倫次地叫著她的名字：“蕭、蕭綏……”

　　這一低頭，蕭綏除了看到一雙濕漉漉的眼睛還看到一張濕漉漉的臉，她面上的表情有一瞬間僵硬扭曲。

　　她胳膊上那只屬于秦瀟漫的手……手心上居然也是濕漉漉的，那黏膩的滋味……

　　蕭綏近千年沒做過什么讓自己真正后悔的事，現(xiàn)在她卻切切實實感受到一股后悔的情緒洶涌而來，剛才應(yīng)該任她倒地上?。?p>　　秦瀟漫臉頰被曬得通紅，上面掛滿了汗水和眼淚的混合物，這姑娘還算聰明，出門把自己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也沒化妝，只是在太陽地上站了半晌，又挨曬又被嚇，上身的淺藍(lán)色的女士長袖襯衫已經(jīng)被汗水洇了個半濕。

　　看起來可憐極了。

　　可蕭老大真沒什么憐香惜玉的覺悟，被那雙黏膩膩的手指抓著難受地像渾身上下有跳蚤在爬，眉梢跳了又跳。

　　忍無可忍，蕭綏把秦瀟漫拽來后的第一個動作就是旁若無人地從褲兜里掏出一包濕巾，撕開包裝紙，三下兩下抹去秦瀟漫臉上的混合物們，神色淡淡：“別哭了?！?p>　　圍在旁邊的中年男人用緬語大聲呵止道：“喂，你不要多管閑事!”

　　許是蕭綏接連兩次救她于水火，秦瀟漫在蕭綏面前幾乎毫無防備——

　　她只是個普通女孩兒，來到這里憑借的僅僅是比常人多那么一點的善良，她當(dāng)然也恐懼。

　　沒有人不恐懼死亡。

　　這里和在東非紅十字會的救助站是完全不同的，那時她每天的工作就是替醫(yī)生拿東西打下手，因為救助站的嚴(yán)格規(guī)定，她們幾乎從不被允許出門去與當(dāng)?shù)厝私佑|，即使不得不出門也有救助站聘請的雇傭兵團(tuán)團(tuán)保護(hù)著，像被養(yǎng)在溫室里用玻璃罩與外界隔離開的花草。

　　而在這里，沒有救助站的保護(hù)，一切只靠自己，被毒販和馬仔威脅，走在大街上被搶錢，或者像現(xiàn)在這樣，只是簡單地吃頓飯，老板卻強(qiáng)行要讓她留下一百美金，她不給就讓人把她圍起來不讓走——

　　那個從后廚沖出來的廚師刀上還沾著血，眼神陰冷得讓她牙齒都在打顫。

　　這些時日的擔(dān)驚受怕積壓在內(nèi)心深處，見到救命稻草的那一刻幾乎讓她瞬間情緒崩潰，秦瀟漫的眼淚流得越兇，蕭綏沒理會那些虎視眈眈的男人，第二遍對眼淚不要錢的秦瀟漫道：“別哭了?！?p>　　她聲音溫溫軟軟聽不出任何火氣，可秦瀟漫就像被立刻擰上的水龍頭，眼淚全部截在眼眶里，一滴也不敢往下流。

　　見成功“安撫”住秦瀟漫，蕭綏十分滿意，她扭頭看威廉正站著看熱鬧，立刻把身上這塊牛皮糖撕下來丟給他。

　　而這場景在蘇昴眼里怪異極了，眉頭越皺越深。

　　可以想象，一個嬌小的少女依偎在高挑女子身后，那女人在眾人的包圍下慢條斯理地替被嚇得驚慌失措的小女孩擦著眼淚，在金色的夕陽下，女人臉上的笑意溫柔，畫面美好地讓人浮想聯(lián)翩。

　　蘇昴的目光狠狠釘在秦瀟漫身上，一時恨不得將其生吞活剝——

　　按捺住滿腔不滿，蘇昴三步并作兩步跨到蕭綏身旁，近看之下陡然發(fā)現(xiàn)，她眼中的神色淡漠，幾乎沒有情感，并不如遠(yuǎn)遠(yuǎn)看來笑意溫柔。

　　“我是老板。吃飯，給錢?！?p>　　中年男人指了指前面拐角處的二層小木樓，看樣子是個餐館，掛了個塊中文牌子，簡單粗暴地寫了粵菜倆字，其中的粵字還是錯的。

　　當(dāng)?shù)孛褡寤祀s，有不少華人南下淘金，兩粵地區(qū)算作大頭，這樣的為了迎合華人開的粵菜館子數(shù)不勝數(shù)。

　　說話的男人皮膚黝黑，身高一米七不到，穿著個白色的背心，肥顫顫的肚皮像在腰腹扣了個肉盆，右手臂上裸露繪滿了佛教傳說中的佛神和經(jīng)文。

　　當(dāng)?shù)厝舜蠖嘈叛龇鸾?，很多人都會在身上紋上與佛教相關(guān)的紋身，他說話時又帶著濃重的口音，顯然不是國人。

　　他身旁那幾個男人也和他相差無幾，都是緬族人，不過高矮胖瘦不一。

　　可能是因這職業(yè)需要常年鍛煉的緣故，蕭綏生得十分高挑，身高約莫一米七五上下，再加上馬丁靴加持，比那老板要高出大半個腦袋。

　　蘇昴更不用說了，蕭綏才到他下頜，站在人堆里簡直是鶴立雞群。

　　至于威廉，天生有黑人混血和種族優(yōu)勢，比蘇昴還要高一個額頭，再加上身上的肌肉流暢，這三人簡直就像七八個竹筍里長的三棵竹子或者一圈鵪鶉中間蹲了三只老鷹。

　　身高的優(yōu)勢帶來直觀的威脅感，老板先前還仗著人多勢眾在秦瀟漫光滑的臉蛋上摸上幾把，現(xiàn)在滿臉兇相中卻摻雜上警惕的神色，只是叫人圍著，不敢再肆無忌憚地往前邁步。

　　蕭綏淡淡道：“要么挨揍，要么滾。”

　　她手里還握著秦瀟漫的格洛克18。

　　自秦瀟漫打出那一槍，圍觀的吃瓜群眾們一哄而散跑了個干凈，眼下只有手持菜刀棍棒的緬族人和蕭綏幾人兩兩對峙。

　　那黑店老板目光死死盯住他們——

　　陽光下，他黝黑的皮膚被曬得油光發(fā)亮，空氣仿佛被高溫凝固了。

　　蘇昴慢條斯理地從褲兜掏出手機(jī)，按下一串號碼，冷笑道：“說起來，我和你們這里的黃映淳先生還算有點交情，不如我把他叫來送點錢給你？”

　　他把手機(jī)舉到耳邊，即使響了好幾聲沒人接電話，仍耐性極佳地道：“畢竟，我可不想我的朋友下次再來吃飯的時候，又被一群人圍著當(dāng)猴子看?！?p>　　餐館老板自然聽懂了他話中潛藏的威脅，目光閃爍：“我不認(rèn)識黃映淳！”

　　蘇昴氣定神閑，唇角勾起一抹懶散的笑：“沒關(guān)系，你只要知道他是你惹不起的人，就夠了?！?p>　　餐館老板一時舉棋不定，不知蘇昴在虛張聲勢還是在背后確有靠山。

　　混亂自然有混亂的好處，這里慣來誰拳頭大誰說話算數(shù)，殺人又不會判刑，倒是不小心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送了命，連收尸的都沒有——

　　他忍不住又瞟了眼蕭綏。

　　在這混亂之地混跡多年，他眼光毒辣得很，一眼就看出，這個持槍的女人和現(xiàn)在被護(hù)在黑人身后的女孩一點都不一樣，是真正的狠茬子。

　　有人打架好虛張聲勢，也有人一聲不吭一擊致命，這女人明顯就是后者。

　　威廉跟著蕭綏這幾年，從蕭綏那里繼承了完美的能動手絕不逼逼的風(fēng)格，直接了當(dāng)?shù)匕咽种械拇蟀“M(jìn)秦瀟漫手里——

　　他從后腰拔出一把又炫又酷的鍍金版沙漠之鷹，拉開保險，瞄準(zhǔn)餐館老板的腦袋，笑嘻嘻道：“哦，蘇老板，咱們可以來場比賽，比一比是你電話通得快還是我的子彈快！”

　　那老板也是見過世面的，同時被兩把槍對著，只慌亂一瞬便鎮(zhèn)定下來，倒是似乎對蘇昴頗為忌憚，僵持片刻，他腮幫子抽動一下，惱怒地看了蘇昴一眼，悻悻朝鵪鶉們揮手道：“走!”

　　拿著棍棒的男人頓時做鳥獸散。

　　蕭綏和威廉都收起槍，蘇昴仍舉著電話。

　　聽筒那邊的人姍姍來遲，終于接通——

　　蘇昴的唇角翹起一絲冷冽的弧度，道：“黃先生，我是蘇昴?！?p>　　兩人寒暄了好一陣子，直到對面耐不住，蘇昴才慢悠悠道：“您說那批貨?我在景棟剛解決點麻煩，晚些才能送過去?！?p>　　“沒什么，只是一個叫粵菜的小餐館。”

　　“哦?那真是……非常榮幸?！?p>　　蘇昴掛斷電話。

　　蕭綏朝他頷首示意：“多謝了?！?p>　　那個老板面對著持槍的她和威廉都不知收斂，肯定是背后有人才有恃無恐，如果她沒看錯，剛才那群人里有幾個還穿著當(dāng)?shù)匚溲b勢力的民兵軍服。

　　雖然他們黑桃飛機(jī)槍械都不缺，那樣的渣渣來多少滅多少，總歸是麻煩，畢竟費子彈又要分心保護(hù)蘇昴，束手束腳。

　　好吧，蕭綏承認(rèn)，關(guān)鍵是費子彈。

　　人來的越多費的子彈越多，要是他們那些民兵的首領(lǐng)真發(fā)了瘋要跟她不死不休，那豈不是來多少就要殺多少?

　　子彈也是要錢的！

　　這趟來救被綁架的姜瑤是還人情，只是象征性的收了些錢，勉強(qiáng)夠槍支彈藥回本，而保護(hù)蘇昴這一趟不但不要錢還要自掏腰包補(bǔ)彈藥錢順便給隊里一幫人發(fā)工資——

　　不當(dāng)家不知柴米油鹽貴，她現(xiàn)在不是每月有份例可以隨意揮霍的皇后，她只是一個每天靠著接單子苦哈哈討生活的傭兵。

　　總之，蘇昴算是幫了她。

　　蘇昴卻扭頭把目光落在秦瀟漫身上，揚眉：“她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