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去年六月底,漕幫出了一筆大貨,本該在八月下旬就送上京城的漕糧,一直延至九月中。
漕幫雖是江湖門派,但因每年的漕糧運送,所以多少都要受些官府的轄制。
方千運在歸來途中,雖命人上下打點,將此事按了下來,卻也不敢再拖延。
一回到漕幫,連茶都顧不得喝一口,即安排人手裝糧上船。
一路緊趕慢趕,星夜兼程,趕到通州還是延遲的些時日。
所幸早已打點好一切,隨便找了個借口,推搪過去了。
只是那時已臨近新春,一下貨,方千運即下令回航。
可一連趕了兩趟活,眾人實在是太疲乏了,回航途中竟幾次遇險。
方千運思來想去,便決定在德州碼頭停航休整。
本打算休整三五日便啟程,不料,方到德州兩日,眾人也不知是太疲勞,還是怎么了,竟接連病了。
這撥剛好些,那一撥又病倒了,到最后連方千運自個兒也病倒了。
這樣一來,方千運一行,在德州耽擱了近兩月路程,直到二月下旬方起航回返。
眾人此刻是歸心似箭,一路上倒也是順風順水,三月中旬便到了徐州。
因船上補給所剩無幾,這日傍晚,上百艘漕船停在了徐州漕幫專用的碼頭上。
一靠岸,方千運就命程鴻生帶人下船,采買所需之物。
趕了一月的路,眾人已有些乏累了,而此刻已到江蘇地界,離家不遠。
方千運與魯元吉商量后,就決定在徐州休整一夜,明日清早在啟程。
那夜月明星稀,風平浪靜。
晚飯后,漕幫眾人大多都回艙歇息,只是每船留下十二人甲板上值守,并安排下了輪班的人。
三更時分,甲板值守之人大多都困了,個個哈氣連天,都盼著接班之人趕緊上來,自己好趁開船前回艙睡個囫圇覺。
正這時,值守甲板幾人忽聽身后一陣異響,下意識回頭一看。
只見得眼前銀光一閃,未及出聲,就都瞠目倒地而亡。
所幸,行船之人大多覺輕,漕幫規(guī)矩,未到家門都需和衣而眠。
此刻,猛聽得甲板上似有些動靜,眾人忙操刀而起。
一出艙門,百十把明晃晃的刀片子,已從四方砍殺而來,頭前出艙之人猝不及防,應聲倒地。
霎時間,漕船上喊殺聲震天徹地,刀影閃動處血光四濺。
碼頭附近的百姓,都被那陣陣的喊殺聲驚醒了,只是誰也不敢,出屋看個究竟。
約莫半個時辰后,一切方歸于平靜,濃重的血腥味卻在碼頭上空慢慢彌散開來。
“殺人啦,殺人啦!”……
四更時分,巡夜更夫的一聲驚叫,又一次劃破了月夜的寧靜。
到此刻,附近住戶里,一些膽大漢子方敢探出頭來。
確定兇手都已經走遠,這才三五結伴來到碼頭上。
月色下,百十艘漕船的甲板上,橫七豎八倒了一地的尸體。
成灘成灘血跡,順著船沿往下淌,幾乎染紅整個船體,看著人心中陣陣發(fā)毛。
待官府聞訊趕到,碼頭上已是里三層外三層圍滿了人。
知州薛昌榮命衙役驅散圍觀的眾人后,便讓城防營的兵卒,在碼頭尋一空地搭建停尸棚。
待一切妥當,薛昌榮方與刑名師爺,仵作,捕頭等上船察看。
兵卒與衙役,也一一將尸體抬下船。
粗略查驗過后,薛昌榮便下命封鎖漕運碼頭,隨后趕回府衙寫下公文,呈報兩京衙門,并命人將此訊息告知漕幫。
得知此訊,徐玉庭等人焦灼不已。
畢竟從這些訊息中,他們并不清楚漕幫傷亡到底多大,是傷亡過半還是……,說實話誰也不敢再往下想。
郝邵陽道:“我們是去徐州,還是直接往揚州去?。俊?p> 張旭略一想了想道:“如今都已經四月初了,那邊的事,怕事早了了。
我看,我們還是直接去揚州的好。”
“那我們趕緊走吧!”徐玉庭早已等不及了,此刻他最擔心的是方敏。
方敏自幼喪母,剛記事便又被送到妙法庵,父女二人天各一方,一年也難得見上一面。
好不容易學成出師,父女二人方能聚一聚了。
方幫主若在此刻出了意外,方敏如何承受得了。
張旭將莊中事務,向劉大洪略作交代,又命人從馬廄牽出幾匹好馬,便與徐玉庭幾人策馬離莊。
幾人一路換乘而行,晝夜不歇,不到十日光景便到了揚州。
一路而去,幾人才知道,徐州血案中除方千運,魯元吉二人外。
上千名漕幫弟子,無一生還。
這其中,也包括了方千運的二徒兒程鴻生。
而案發(fā)第二天寅時二刻,停在徐州碼頭上的百余艘漕船竟突然起火。
駐守碼頭的兵卒本來就少,加之那夜風大,風助火勢,眨眼間,上百艘漕船就全被燒毀了。
人亡船回,漕幫此次可以說是損失慘重。
方千運與魯元吉,雖僥幸撿回一命,但二人身受重傷,據說一直昏迷不醒。
一到揚州,幾人直奔漕幫總壇,出門相迎的是方敏,魯紹鳳二女。
方敏一身湖藍色的收腰暗花衫裙,素雅中略顯沉穩(wěn)。
魯紹鳳則身著淡藍色的齊腰襦裙,二女皆是一身的素服。
此刻,二人臉上盡顯疲憊之態(tài),眉目間那份淡淡的愁緒,令張旭,陳子逸幾人不由得心下一沉。
見方敏心神惙惙,徐玉庭卻是心痛不已,欲近前安慰,可礙于禮數只得止步。
在門外略作寒暄,幾人一同進院。
冷清之極都是漕幫大院,令人不免心生凄涼。
來到廳內幾人各自坐好,小廝送上茶水撤到一旁,徐玉庭道:“方姑娘,魯姑娘,方幫主和魯副幫主的情況怎么樣了?可好些了?!”
方敏與魯紹鳳輕嘆一聲都搖了搖頭。
魯紹鳳愁道:“不知請了多少大夫,都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只說爹爹和方伯伯內傷已好,只是他們?yōu)楹我恢被杷恍眩筒坏枚??!?p> “怎么又是昏睡不醒?!睆埿衽c陳子逸等人不由得暗下嘆,而后心疑道:“照理二人內傷既已全好,應該清醒過來才是,可如今卻一直昏睡不醒難不成……”
心念至此張旭道:“兩位姑娘,方幫主他們是不是中毒了?!?p> 方敏一臉愁憂之色,輕嘆道:“我們也不清楚,大夫既沒說是,也沒說不是。
這城中有名的沒名的,請了個遍,可沒一個能言明道清的?!?p> “既如此,你們干嘛不到外頭去尋呢?”徐玉容疑道。
魯紹鳳愁道:“怎么沒去啊,方伯伯和我爹爹剛回幫。
方姐姐親便自寫了信,讓人送往紅葉山莊,原想請邱莊主親自來一趟,可是……”
“怎么,他不愿來?!”張旭驚疑道。
可以他對邱弘宇了解,應該不會??!
邱弘宇素有俠義之心,為人也仗義,斷不會見死不救的。
正準備細問,方敏淺笑道:“這倒不是,我派去送信的人用飛鴿傳回信說:邱莊主不在莊中。
不光邱莊主不在莊中,連總管邱石也不在。
而今在紅葉山莊管事的,是山莊護院總管俞堯俞前輩。
可他也不知道邱莊主他們去了哪里,什么時候能回來?!?p> 陳子逸道:“邱莊主不在,你們何不把二位前輩送過去呢,反正他遲早總是要回去的呀!”
方敏嘆道:“我們何嘗不想如此,只是……”言未盡方敏便止了口。
幾人不覺一疑,徐玉容不解脫口道:“只是什么啊,方姐姐?!”
方敏面露難色,囁嚅半晌方嘆道:“只是而今幫中人手不足,實在抽調不出多余的人手,送爹爹和魯叔叔去紅葉山莊?!?p> “人手不足?!”聞言,張旭等人不由一怔。
雖說徐州懸案中漕幫損失了半數人馬,可也不止如此吧!
猛然間幾人突然想起,打進門起除了方敏,魯紹鳳二女外他們再沒漕幫其他人。
徐玉庭遂道:“方姑娘,魯少俠,夏侯大哥呢?怎這許久都不見他二人?。?!”
方敏道:“他們押糧上京了,今年春糧一下來了他們就走了,如今幫里只剩下不到三十人。
各處碼頭就不說了,連這總壇的人手尚有不足,我現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你們人手不足,那這事就交我們吧,由我們護送方幫主和魯副幫主道紅葉山莊去,你們看怎么樣?。俊焙律坳柕?。
“這主意好!”郝邵陽的話讓幾人心頭乍亮,徐玉庭喜道。
“好是好,只是這樣太麻煩你們了?!狈矫袈燥@不安道。
張旭莞爾道:“方姑娘,江湖同道,理當相互扶持,姑娘不必如此客氣?!?p> “是啊方姐姐,你要在這么客氣就太見外了?!毙煊袢菀驳?。
“好吧!”方敏訕然一笑道:“午飯后我就讓人套車去?!?p> “套車?!睅兹艘汇?,徐玉庭好奇道:“方姑娘,從這去鄱陽,走水路不是更快些嗎?”
方敏嘆道:“走水路是快些,只是幫里船都送糧去了,所以只能走旱路了?!?p> “怎么都送糧去了?送糧的不是有專門的漕船的嗎?”郝邵陽不解。
方敏道:“我們專送漕糧的漕船,在徐州都被燒毀了。
官府雖撥下銀子讓我們重造漕船,可這不是三兩日內能做成的。
這次送糧,把幫里所有的船都拉走了,就這樣我們還跟外頭,租借六艘大船才把全部的漕糧運走的?!?p> “喔,是這樣?。 毙煊裢ヮH為感嘆。
張旭莞爾道:“走旱路也挺好的,只要多備些馬匹,一路換乘著倒也慢不到哪去。
只是,只是我們幾人的坐騎,和帶來的馬匹奔波多時,短時怕是上不了路了。”
“沒事張大哥,我們幫里有的是馬?!濒斀B鳳道。
徐玉庭道:“嗯,那這事就這么定了吧!”
話音還未落地,就聽得門外一人道:“什么就這么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