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那日,左子卿回到府衙,找到掌管文書檔案的書吏,托求著尋來二十多年前的舊檔,便開始細(xì)細(xì)翻查。
可這一頁頁看去卻也并無太多發(fā)現(xiàn),眼見得暮色漸濃。
擔(dān)心邢云與葉少華久候,便起身趕往平祥客店。
豈料,到了店中才得知,二人回店后便趕往了良家集子與柳家堡。
想二人是辰末巳初方離開的客店,往返兩地怕是夜些才會回來,左子卿便現(xiàn)行返回了家中。
左子卿原想吃過晚飯再過來看看,不想未到家門就遇上三個許久不見的好友。
一番寒暄,幾人便攀談起來。
聊至興起,一人就提議到城中寶月樓好生聚聚,左子卿推脫不開只得一同前往。
待酒宴散去已近初更。
此刻城中城中各家商鋪多已閉門,只因左子卿離開客棧時有所交代,所以平祥客店里還亮著燈火。
原以為自己一進(jìn)到客店便能見到邢、葉二人。
不想在客店中等他的,卻只有平祥客店的董掌柜。
驚問:二人還未回來?
董掌柜點頭:自二人出門后就再未回來。
知道左子卿急于找二人,所以他還曾找馬廄的馬倌詢問二人左走的方向。
據(jù)馬倌說,二人似乎是往城東去的。
聽的二人現(xiàn)行往城東而去,左子卿便斷定二人去得必是良家集子,卻也不由的心中一揪。
雖說良家集子距城中并不算遠(yuǎn),熟道的上午出去,午未時分也就該回城了。
可往良家集子的的岔道頗多,有不少還是通往深山密林的。
前幾日又連降大雪,好些道都沒在雪下。
像他二人這般初來乍到的,一旦走岔后果不堪想象,便要出城尋找。
可等到他趕到城門口,才發(fā)覺城門早已關(guān)。
自己雖身為捕頭,可此刻要想出城,也要有知府大人的親筆手諭。
只是這幾日老夫人身上不舒服,大人多日不展雙眉,此時過去叨擾,多少總覺有些不妥。
思來想去,左子卿最終還是回返家中,只是一夜轉(zhuǎn)輾反側(cè),令他難以入眠。
這日,天方蒙蒙亮左子卿便起了身,吃過早飯,便趕往府衙請來兩日的假。
而后趕回家中向妻子略作交代,叫上王喜貴牽上馬往良家集子趕去。
因不知二人是走錯道,還是昨夜就留宿在良家集子,便想著先行趕往良家集子。
若二人確實沒到過良家集子,再請集上的人與自己分幾路尋找,這般也能快些。
所以二人一路上是馬不停蹄,人不離鞍。
寒冬的清晨,道上少有行人,左子卿主仆二人策馬如風(fēng),風(fēng)馳電掣般向前行去。
或是跑的太急,過一彎道時竟被一輛從另一側(cè)出來的馬車驚了馬。
一時沒控制住,二人雙雙被立起的馬翻倒在地。
駕著馬車的也忙勒住了馬,同乘的兩人也從車上跳了下來快步迎上,分將二人扶起,“沒事吧!”
“沒事,多謝二位公子。”左子卿和王喜貴起身拍去了身上的雪,抱拳道。
“二位客氣,沒事就好!”
“邢公子,葉公子!”
定住神的王喜貴,一下就認(rèn)出了二人就是自己和自家公子要找之人,欣喜不已。
“哦,原來是王總管??!”
此刻上前攙扶二人的邢云與葉少華也認(rèn)出了王喜貴。
葉少華笑道:“王總管,你怎么上這來了,跑這么急干嗎啊!”
“二位公子,是和我家公子過來尋你們的。
您二位一夜回歸XZ府,我家公子也是一夜未眠。
這不,一大早就出城尋你們來了。
哦,這位就是我家公子。
公子,這位就是邢云邢公子,這位葉少華葉公子?!?p> “原來您就是左捕頭,我二人真是失禮了?!毙显婆c葉少華拱手齊聲道。
“二位客氣了,看到二為安然無恙在下也就安心了?!弊笞忧溟L舒口氣道。
邢云莞爾道:“要捕頭為我二人擔(dān)心,我二人真是過意不去啊?!?p> “邢公子哪里話,你們沙嶄的朋友,也就是我左子卿的朋友,朋友之間理當(dāng)如此。”
“喲,二位公子,你們認(rèn)識左捕頭??!”于七下車上前道。
“??!”二人含糊其辭應(yīng)了聲,于七倒也沒在意,轉(zhuǎn)而道:“左捕頭,王總管你們沒事吧!”
左子卿一笑:“哦,沒事。對了七爺,您這是進(jìn)城哪!”
于七盈盈喜笑道:“是啊,再進(jìn)趟貨就該過年了。”
左子卿頗有些感慨道:“是啊,今兒都臘月初九了,也沒幾天了。”頓了頓又道:“二位公子,你們的事辦得怎么樣了?”
葉少華一笑:“良家集子那差不錯了,現(xiàn)就差柳家堡了?!?p> 左子卿:“可有何收獲?!”
邢云淡淡笑道:“多少有一些,只是好些個是事情尚無頭緒?!?p> “嗯!”左子卿點頭道:“這事原本就急不得,何況又相隔這許久,慢慢來吧!”
“邢公子,葉公子你們和左捕頭是不是有什么要辦???”
看著二人與左子卿這般言來語往的,似說著什么事,站在一旁的于七聽在耳中,卻是一頭的霧水。
邢云與葉少華這才想起一旁還站著于七,臉上不覺一訕。
葉少華赧赧一笑:“呃,是,是有些事情?!?p> 于七展顏:“嗨,你們既有事就早些辦去。
我這騾馬走得不快就不用管我的,你們跟左捕頭先走吧,早些辦完了也才能早些回家。
這都臘月頭了,家里人怕是都等急了?!?p> 二人相視一眼,向左子卿投去相詢的目色,左子卿微微頷首。
邢云笑道:“那行,七爺,那我們可就先走了?!?p> “去吧!”
二人這才喚來一直尾隨車后的兩匹坐騎,雙雙拱手道:“七爺,我們就此告辭了?!?p> “二位公子好走!”于七回禮道。
“七爺,得閑也上家坐坐去?!弊笞忧涞馈?p> “唉!”
四人這才扳鞍紉鐙,翻身上馬,向七拱手辭別后方調(diào)轉(zhuǎn)馬頭,打馬行出一段距離方策馬離去。
四人一路疾馳,巳時三刻就已回到了XZ府,向王喜貴略作囑咐,左子卿便陪同二人去往柳家堡。
一路上,左子卿與二人說了不少顧府的情況。
直到此刻,二人才得知顧府的舊宅早在二十年前那場大火中被燒毀了。
據(jù)左子卿從其師孫貴那得知,案發(fā)第二年邢、顧兩家,幾乎是在同一天遭受了一場大火。
因邢府起火時是正是白天,救得及時,府宅的大部分院落屋舍都都存的下來。
而顧府由于是深夜著的火,待眾人發(fā)現(xiàn)時火勢已大。
雖奮力撲救卻也只保住了顧府的祠堂,且也多有破損。
顧府與邢府一般也興辦義學(xué)。
只是顧府的資產(chǎn)以商鋪為主,并未在柳家堡置辦過多田產(chǎn)。
靖難之役中,顧府的六家商鋪就先后關(guān)門歇業(yè)。
在柳家堡的幾處田產(chǎn),雖也如良家集子那一樣分有有顧府原先的佃戶租種。
但由于顧府的田產(chǎn)不多,每年所得的租銀無法完全保障義學(xué)的日常支出。
所以在案發(fā)后十年后,顧府所開辦的義學(xué)也關(guān)了門。
而對祠堂日常的修繕維護(hù)亦是杯水車薪,難以為繼,顧府祠堂亦是日漸凋敝,破敗不堪。
聞此,二人唏噓不已。
想起邢府祠堂的諸多怪象,二人心中不覺擔(dān)憂。
略一思索,邢云道:“左捕頭,要是可以的話。
我們兄弟二人,想出資為顧府修繕祠堂,您覺得如何?”
無論怎樣,邢、顧兩家畢竟是世交,自己出資為其修繕祠堂也是應(yīng)當(dāng)。
可這話卻讓左子卿詫異不已。
出道不久的江湖少俠,對些個陳年舊案感興趣不足為奇。
縱然是同情顧府眾人的遭遇,到墳前燒上三柱清香就已算盡到心意了,怎么會想起出資修繕之事。
念及沙嶄言語,左子卿心頭愈發(fā)困惑,不覺走了神。
“左捕頭,怎么,您覺得不妥嗎?”見左子卿久不答話,葉少華便道。
“哦,沒有!”左子卿回過神笑道:“其實,那顧府的祠堂,連帶墳塋早在幾年前就已經(jīng)修繕一新了?!?p> “‘修繕一新’?”二人對此頗為愕然。
葉少華道:“左捕頭,您不是說顧府的田產(chǎn)收入連對祠堂的日常修繕都無法為繼。
怎么,怎么一下有都修繕一新了?”
“哦,那是五年前的事?!弊笞忧渌室恍?。
“五年前???”
二人此刻一下就想起了,柯興提及的那位為邢府修繕府宅、墳塋的那無名公子,心頭一怔,暗道:“難道顧府那也有人去了?”
邢云隨即一笑道:“左捕頭,五年前什么事?。?!”
“五年前,柳家堡那來而來一幫人?!?p> “‘五年前’,‘一幫人’。”
二人一疑,心道:不會是哪位無名公子吧!”
“來的不是去良家集子那位,而是位小姐?!弊笞忧渌撇鲁龆诵闹兴?,笑道。
“小姐?!”
二人相視一笑,同時在五年前,去良家集子的是為公子,到柳家堡的則是為小姐。
這還真是巧了。
“是小姐。說來也巧,那日我恰好到柳家堡辦事,剛進(jìn)堡就遇上了她們。
據(jù)柳家堡堡長說,她們也是剛到?!?p> “她們也是報恩去的?”葉少華道。
“嗯!”左子卿點頭一笑:“據(jù)隨行的管事嬤嬤是這么說的。
再說了,若非報恩,平白無故的她們何必花那么多銀錢,為顧府修繕祠堂和墳塋?!?p> 左子卿似乎從二人先前眼中劃過的那抹淺笑讀到了什么,只是并未點破。
邢云粲然一笑:“左捕頭說的是,我二人也只是覺得他們來的的時間太過湊巧了而已。”
這話卻讓左子卿對二人有了些好感。
若果說先前對二人之種種,是因沙嶄交托之故,但聽得邢云這般坦誠之語,到令他頗感欽佩。
能當(dāng)著自己,一個與他們并非熟識之人道出這樣一番言語。
可見邢云此人心中無私,自古物以類聚人以群分,看著二人呼名道姓的親近得很,想那葉少華斷也不差。
便笑道:“不瞞二位,其實他們初到之時在下也曾懷疑過。
畢竟他們是前后腳到的,又都是報恩來的,不得不令人起疑啊?!?p> “他們是前后腳到的?”聞言二人也有些驚奇,葉少華道。
左子卿:“是啊,是那位小姐先到柳家堡,三天后那公子才去的良家集子。
當(dāng)我得知良家集子那也有了來報恩的人時,我也懷疑過二人。
只是隨后的幾次查訪,卻打消了我心中那些疑惑?!?p> “這是為何!?”葉少華愈發(fā)好奇。
“二位想啊,縱然身份文書能做假,可這人說話口音總不會有假吧!”
邢云心頭一亮,喜道:“左捕頭,聽您這話音,似乎您知道他們的來歷!”
左子卿訕訕一笑:“這倒也沒有,我在所知的不過那位小姐姓氏。
只是從他們隨行之人閑談時話中帶出的口音來看,那小姐所帶的人里多帶有云貴之音。
雖不知很明顯,但還是能聽出來。
而那位公子所帶的人中卻沒有那樣的,由此可證二人從一處而來的可能性不大?!?p> “嗯!”二人有些認(rèn)可的點點頭。
葉少華道:“對了左捕頭,您剛才說你知道那位小姐的姓氏,那她姓氏什么???!
左子卿道:“那小姐是章府的,姓賈?!?p> 這話到讓二人一愣,這章府的小姐怎么姓了賈了?!
看著二人一臉的詫異。
左子卿笑道:“忘了跟你們說了,那位小姐隨的是她父親的姓,她父親是入贅的。
那小姐本應(yīng)隨母親姓章。
這些,我都跟那些留在柳家堡修繕祠堂的人閑侃時知道的。
聽那些人說,章家世代經(jīng)商是家大業(yè)大,可不知為什么。
自她高祖起,一連幾房的生下的孩子無論男女大多活不過三歲,最后只有四房的六小姐活到了成年。
至此章家就成了一脈單傳,所以章家的女兒就是招夫入贅,不出門的。
聽說那小姐上頭原還有兩個哥哥一個姐姐,可惜都沒活過六歲。
那小姐的母親在小姐三歲時就過世了,章家就剩她一條血脈了。
為了她能平平安安的,她祖母便尋了個術(shù)士給小姐批八字。
術(shù)士說因章家陰氣太重,孩童原本陽氣就弱所以都活不久。
只有先隨了父姓避過那陰氣,待小姐招夫入贅產(chǎn)下子嗣后方能改隨母姓。
所以這小姐才隨父親姓了賈?!?p> “哦?!倍诉@才明白了。
葉少華接著道:“那小姐多大年歲?什么模樣???!”
左子卿道:“模樣到?jīng)]看見,她一直戴著幃帽,想是大戶出來的不喜拋頭露面。
看她身形還沒長開呢,應(yīng)該不會超過十五歲。”
邢云好奇:“她在那待了幾日啊,總不會一直戴著幃帽吧?”
“哪有幾日啊,給顧家人掃了墓,去祠堂拜祭后當(dāng)天就走了。”
“這么這么急?。俊毙显平又?,亦迷惑。
左子卿道:“這,我倒不是很清楚。
不過好像她們原先也打算住幾天的,在柳家堡都選好的客棧了。
可那日申時二刻來了匹快騎,馬上那人是一臉驚慌,一下馬跟管事嬤嬤說幾句。
那管事嬤嬤臉色驟變,忙吩咐人收拾行李。
只留下銀錢和幾個人便帶著那小姐走了,此后她們也再沒來過?!?p> 同是報恩之人,又同在五年前到此。
同樣出資重修的兩家的墓地,修繕了屋舍、祠堂,也同樣一別之后再未現(xiàn)身。
太多的巧合讓邢云與葉少華無論如何都不能相信,那二人間真就沒有一絲關(guān)系。
那二人到底是什么人,若真是報恩而來,何故修繕完畢卻在不現(xiàn)身?
縱然自己無暇前來,每年也該派人過來祭掃才是。
可他們?nèi)舴菆蠖髦耍喂食鲋亟馂閮杉倚蘅樳@許多?要
知道那可不是一筆小數(shù),平白無故的,何苦呢?
為查案,若單為查案無需這般。
難道……猛然間,二人忽念及一人,顧斐然顧三公子,不由得心頭乍亮。
想那顧三公子真能逃過那劫,而今應(yīng)已過不惑之年。
若成婚生子,其子女也該有十來近二十的年歲了。
那一男一女會不會是他的孩子,只是他們要真是顧家人,為何要這般遮遮掩掩。
二人此刻的心情是忽喜忽憂,茫然迷錯!
見二人眉頭緊鎖,一言不發(fā)。
左子卿暗下一嘆亦不再多語,默默的陪著二人繼續(xù)向前行去。
其實,二人此刻心中所想他大致也能猜出一二,而那何嘗不是困擾他心頭多年的謎團(tuán)。
只是二十多年那兩樁案子,上頭都不讓再查。
何況那兩人雖是來歷不明,可畢竟他們的所作所為并無不妥之處,說來也算是善舉。
縱然他心中滿是疑惑,可身為捕快,今生就注定了要受許多條條框框的束縛。
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什么事能做卻不該做都需再三斟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