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禁隨手把長棒豎在身后,躬身道:“好身手,吾早聽聞許家堡許仲康力能撼牛,今日一見,果真如此?!?p> 劉沖學著于禁模樣,收起武器,皺眉道:“許仲康是誰?你認錯人了,我是幽州劉沖。”
于禁毫不掩飾面上疑惑,先是看了劉沖一眼,再扭頭看看劉策,笑道:“于某先入為主了,還請壯士海涵,他日若有機緣,我請壯士去我住處,我們一醉方休?!?p> 劉沖搖了搖頭,“我還在當差嘞,我兄弟命令我,執(zhí)行軍務時,不能喝酒,不能肆意走動!”
見到劉沖如此模樣,于禁與主座老者相視一眼,笑道:“好,那就等你沒有軍務時,我們再一同喝酒。”
這次劉沖立即點了點頭,道:“好,好!”
劉沖大大咧咧退后,行進之中,見到袁尚眼中投來贊賞之色,心中很高興,想起劉策叮囑之事,向袁尚施施然抱拳,這才走到劉策身旁。
主座老者,須發(fā)半白,只是眉角呈倒三角狀,看起來全然沒有慈悲之心,想來便是程昱。
程昱把杯盞落在桌面,坐直了身軀,道:“袁公子,好意程昱心領了,如今袁公與公孫瓚交戰(zhàn),袁公定然取勝,我已老邁,不能經北地風寒,他日袁公子入主兗州,程某定然為公子幕僚?!?p> 一旁,于禁也笑道:“程先生與在下有救命之恩,于禁唯程先生馬首是瞻?!?p> 這已經是程昱和于禁所表的態(tài)度了。
袁尚大喜過望,似乎忘記了剛才的不快,道:“袁尚資質淺薄,如程先生和文則英雄人物,求知若渴,來人,快快備上厚禮,聊表我之心意,他日我袁尚定當再入程先生府,拜會程先生、文則。”
程昱笑道:“袁公子,我因病癥,這兩日就要搬回老宅,已經遣散家仆,收拾行李,不時就返回,今日,文則也是前來與我送行,不期與袁公子相遇,真是巧合?!?p> “哦?”袁尚打量程昱府,見周圍確實堆放了許多物品,屋中更是沒有多少貴重器物,想必已經被程昱收了起來,思念到此,道:“我看先生府中仆從不多,我麾下這些士卒,多的是力氣,這就讓他們幫先生搬運裝到馬車上。”
于禁正要拒絕,程昱搶先出聲道:“袁公子好意,程某感激不盡,這就有勞袁公子了。”
剛才程昱對袁尚拒之于千里之外的態(tài)度,袁尚深有體會,此時勞用袁尚士卒,在袁尚看來,更多的是程昱在表明一種態(tài)度,刻意的與袁尚拉近關系。
顏面上袁尚一片謙和,心中卻暗自凜然,所謂的賢士,不過如此罷了,想要的無非是一個態(tài)度,讓旁人覺得他值這樣的境遇,以后也能在主子那得到重視,也罷,這程昱學識不在逢紀之下,多吃了幾十年的閑飯,總會有點用處,兩個兄長心思不老實,程昱這樣老家伙,對付家事應該是拿手好戲,至于于禁,這人氣度不凡,武藝又高強,若是識相,以后提拔提拔,也未嘗不可。
袁公子在庭院坐下,喝著酒水,心中想法不乏唯一。
于禁素來知程昱性情,眼界極高,等閑之人根本不予理會,這袁尚雖掩飾的很好,似于禁程昱這種人,如何看不出袁尚作態(tài),倘若程昱有心入袁尚帷幕,怎會離了兗州而回老宅,眼下,應承袁尚,不過是一善緣罷了,日后,若是袁紹平定河北,也沒有把袁家門路徹底封死。
只是,程昱喜靜,種種品類,府中物品,程昱喜愛之物,早已經收拾妥當,余下這些,程昱根本沒有打算帶走,又怎會讓袁尚士卒,再整備這些舍棄之物,于禁見程昱隱晦瞥過一眼,領著劉沖劉策向一旁走去,明白了程昱心意,遂坐在袁尚一旁與袁尚攀談。
程昱行進很慢,隨手給士卒分了活計,走到一處偏房前,身旁只余下四五名士卒。
程昱轉身,道:“這處鎖物太多,勞煩各位幫忙收拾一下,屋內空間狹小,恩,就你一人跟隨我來吧。”
早在程昱制止于禁劉沖爭斗時,瞬間對視,劉策已知程昱有話要說,眼下,程昱擺明只見己一人,劉策低聲囑咐小黑與劉沖,把守庭院,勿要讓人靠近,若勢不可為,提早通報。
小黑自小與劉策熟稔,對劉策吩咐也不置疑,心道眼下散落的亦是同村人,倒不用擔心,這老頭不知道是什么來歷,看起來要私下與策哥獨談,這件事萬萬不可讓袁三公子知曉,說不得要起什么事端,小黑心思剔透,拉著劉沖搬運原本就凌亂的物品,隨手擺在通道上,這樣,有人前來,也會提早得到警示。
待劉策進入偏方,程昱守在門前,吱呀一聲關閉了房門。
正值白日,屋內光線絲毫沒有減弱,一眼掃去,劉策便把屋子擺設看了通便。
這似乎是一間佛堂,正中央擺著一扇蒲團,桌上俸著瓜果糕點,爐中檀香只燃了三分之一。
云霧繚繞,香味入鼻,說不出的受用。
這老者程昱,頗有聲名,劉策謹遵禮訓,不去關注旁騖,立在原地,擺出后備姿態(tài),等程昱出聲。
程昱面色肅穆,看都沒看劉策一眼,走上幾步,指著正前方供奉,道:“年輕人,你可識得此物?!?p> 順著程昱所指,劉策見到那正前方墻上,擺著一副供奉,非是佛陀塑像,亦非是道主老子,只是一副簡單到極點的黑白畫,畫中之人乘著馬車,只能見到一抹背影,一頭黑牛正悠閑的拉著車,向山上走去。
劉策從未見過這幅畫,看到畫中之人輪廓,卻給劉策一種熟悉之感,似乎冥冥之中與他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聯系。
記憶回溯,往事歷歷在目。
袁紹軍營。
山中圍獵。
與母親遷徙到落山屯。
幼年病癥至于神志恍惚,來往的仆人和中年男人焦急來回踱步嘆息,母親雙眼早已哭的紅腫,還有,那個如同神仙般的長者,正帶著笑意,轉過身來。
如同黑暗中一點光亮,瞬間驅散了劉策混沌縹緲的思維,劉策面色謙卑伏在地面,重重的叩拜三響,道:“師尊,弟子原以為再也無緣見到您?!?p> 那個坐在馬車上的捻著胡須,似乎對劉策很滿意,拿起身旁的酒葫蘆大口喝了一口,舒暢的擦拭嘴角,隨手揮了揮,黑牛搖頭晃腦的拉著車前行,直到消失在盤山道。
劉策眼前景物倏然一變,他依舊站在程昱府中偏方中,程昱站在他身旁,雖沒有說話,依稀能夠感應到這老頭竟然有了一絲柔和,程昱本就是面向刻薄之人,這般溫和的態(tài)度頗有些生硬。
程昱笑道:“我程昱有幸得一線機緣,得見圣人一面,才知世間大道三千,畢生隨求也不得其一,恰才看你對易數熟悉,如你這等年齡,這般才智,又能看到這幅圣人上山圖玄機,慧根聰穎,也算少數,大亂將起,我欲避世幾年,若是你愿意,可為我徒弟,跟我學一些本領,你可愿隨我一同前去?!?p> 似程昱這般人杰,能被他看中的人,萬中取一,兗州的學子,程昱的族人,許多的青年前來求知,希冀得到程昱的指點,至于成為程昱弟子,只存僥幸,于禁一直持以弟子禮,名份上卻沒有被程昱認可。
寒門與士族兩個階層,究其根源,在于學識傳承。
陳力就列,不能者止。
有相應的能力,才會走到相應的位置。
哪怕是一個守備,倉守,都要有一些相應的才能,才能擔任,再往上的郡守,縣令,更是如此。
士族子弟,自小接受族師傳道受業(yè),先人道理,便是足不出戶,也可通曉天下事。
而寒門子弟,父母長輩大多世俗之人,為生計奔波,連字都不識得幾個,無從傳于子女,士族又多自重,把寒門子弟拒之門外,這也就成了兩者之間一道無法逾越的天塹。
歷來寒門子弟賣身于士族,終其一生,為士族門閥仆從,才有機會接觸到學識,但是,一日為仆,終身為仆,這類人的身份永遠無法與士族子弟相提并論。
似程昱提出的收徒詢問,對于寒門弟子來說,可謂天機,一步之遙,便可從寒門階層,越入士族。
郭嘉與許攸性情有相似之處,皆不拘于禮法,許攸為士族,被袁紹視為親信,郭嘉寒門,被袁紹棄之一旁,毫不可惜。
寒門士族,門閥之薦,天壤之別。
這么多年來,或是劉策最大的機遇。
況且程昱學識謀略極深,得程昱傾心傳授,幾年后,劉策身份,學識能力會是另一番模樣。
程昱見劉策行事謹慎,眼力非凡,又能在細微間勘破,那漢子劉沖力大無窮,是一莽漢,在與于禁切磋時,竟然毫不猶豫的聽從劉策言語,足見對劉策的信任,能讓劉沖這等人死命歸心,劉策小小年紀,必有些籠絡人心手段。
原想劉策這等聰慧人,會立刻做出抉擇,等了半晌,程昱發(fā)現劉策面色凝重,而且越發(fā)的古怪起來,程昱心胸本就不廣,頓時對劉策生出一絲惱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