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螳螂捕蟬
天光漸漸明亮了起來,東邊天際霞光大盛,露水漸消,杜鵑花次第開放,艷紅如火,層層疊疊地幾乎不見葉子,風(fēng)一吹如海浪一般洶涌翻動。
登山的人也越來越多,大多是些文人書生打扮的男子,有一人背著書篋悶頭趕路的,也有幾人結(jié)伴而行有說有笑的,都不遠(yuǎn)不近地跟在他們后頭,漸漸拉成一條稀疏而蜿蜒曲折的長線。上山只有這么一條路,大家狹路相逢,雖然互相都不認(rèn)識,但休息的時候,錯身而過的時候,還是會互相點頭致意,必要的時候,也會適當(dāng)?shù)慕o予援手。
他們兩人攜手攀登,走在最前頭,沿著前人踩出來的道路慢慢向上行去,越往上山勢越陡,到了后頭,山路已經(jīng)是幾乎與人平行而上了。可有了宋遠(yuǎn)知的援手,柳懷璟反而覺得沒那么累了。他怕她累,自己腳下暗暗使了勁,將腳下突出的石塊一一踩穩(wěn)踩實才去邁下一步,另一只手也一直四處拉拽著什么借力。
宋遠(yuǎn)知很快發(fā)現(xiàn)手上傳來的力小了很多,她借著柳懷璟往上爬的機會,用力拽了他一把,一邊淡淡道:“道路濕滑難行,公子安危要緊,這個時候就別再逞什么能了?!?p> 柳懷璟氣的說不出話來。
“是我大意了,沒料到現(xiàn)年的玉州山竟是如此難攀,本該多帶些人的,公子若是覺得我人單力薄,可把那些護(hù)衛(wèi)喚出來幫忙。”
“不必了。”柳懷璟扶著上方一塊突出來的石頭站定,暗暗歇了口氣,問道:“你行了這么久,怎么也不見累?”
“這有什么,年前掃蕩西南流寇的時候,我?guī)£犨B夜奔襲了百里,端了他們?nèi)齻€窩點,怕他們互相報信,一夜都未曾停歇,和那些相比,這區(qū)區(qū)一座玉州山又算得了什么?”宋遠(yuǎn)知搖了搖頭,說起那些往事的時候,眼睛里有說不清道不明的光。
“先生勇武過人,在下佩服?!绷鴳循Z笑道,“聽聞那夜回來,先生足足睡了三天三夜,不思飲食,雷打也不醒,可有此事?”
宋遠(yuǎn)知呼吸一窒,她身邊有他的暗探,她一直是知道的,反正她行得正坐得直,也不怕他查探,所以一直也沒說什么,卻不想那暗探竟連這種丟人之事也報了上去,實在是令人汗顏。
她佯怒道:“哪個多嘴多舌的報與公子聽的,教我知道了,定割了他的舌頭。”
柳懷璟知道自己說漏了嘴,干脆坦言道:“是我讓人跟著你的,你出門在外,又是打仗流血的,我總是不放心,所以安了人在你身邊,將你一言一行事無巨細(xì)都報給我,橫豎都是我的意思,你莫怪旁人,你若不高興,我以后就不叫人跟著了?!?p> “我所有所享,皆是公子所賜,公子無需多解釋,我全都明白的,不敢有怨言?!?p> “胡說,你今天所有的一切,都是你自己一點一滴打拼出來的,若你沒有這個本事,即便我賜你雄兵百萬,財帛萬車,也不過是個花架子,遲早要敗完的?!?p> 宋遠(yuǎn)知沒再說什么,只抬頭望了望,默不作聲地繼續(xù)往上爬去。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這話,因為想著身后都是文人騷客,未見會武的,所以他們除了說話聲音壓低了些,并未曾刻意避諱些什么。
卻不想這些話全落在了一個人的耳朵里。
那人起先也沒怎么在意,只道是哪里來的文人雅客賞花踏青來了,因見那走在前頭的公子身量嬌小,貌似弱不禁風(fēng),力氣卻是不小,竟還拉著后頭比他高出一個頭的男子往前走,不由得高看了些許,連帶著將他們的話也一字不落地聽了進(jìn)去。
但那些話他越聽越不對,越聽越感興趣,聽到后來,人也忍不住越眾而出,越走越往他們身邊靠近。他身邊的長隨見狀,低聲問道:“老爺,要不要奴才過去搭個話?”
“不用,快到山頂了,等他們找地方落腳了你再過去?!蹦凶由斐鲆恢皇?,做了個阻攔的手勢,眼中放出像餓狼覓食般貪婪的光芒。
他登玉州山本是為了勘探地形,卻不料竟在此處有意外之喜,他信步前行,保持著一定的距離緊緊地跟在那兩人身后,突然像是意識到什么,“嘖”了一聲,低頭吩咐道:“傳令下去,我改主意了,讓他們現(xiàn)在就行動?!?p> “現(xiàn)在?”那名長隨一愣。
他恨鐵不成鋼地敲了那長隨一個栗子,壓著嗓子罵道:“你也不瞧瞧前面是哪位爺?趁著她現(xiàn)在還在山上,我們得想辦法拖住他們,要不然等他們玩夠了下了山,我們還有什么戲唱?”
“爺?哪位爺?您是說錦袍那位?可那是個文弱公子哥兒啊,連爬個小山包都嫌累,怎么可能會礙我們的事?”
“說你眼拙你還不信,那公子哥兒自然是不足為懼,麻煩的是他旁邊那位!”
“可……”那好像是個女人啊,長隨委屈地沒敢再問,只捂著自己的頭不做聲了。
“你等著看吧,我遲早……要她做我的……夫人。”男子一臉的志在必得。
“什么?”原來老爺并沒有眼瞎啊,長隨悶悶地想著,可是一個女人,有什么好怕的。
等等?
女人?
難道?
長隨瞪大了眼睛,望著自家那位已經(jīng)喪失理智,摩拳擦掌就等著上前去搶夫人的老爺,心中隱隱證實了自己的猜想。他來不及多想,馬上道:“屬下這就去!”
長隨匆匆下山去了,只男子一個人,繼續(xù)潛藏在人群之中,悄悄地尾隨著他們。他臉上凌厲的線條越發(fā)鮮明起來,常年受風(fēng)霜侵蝕的古銅色臉頰在陽光下閃著光芒,手掌心里竟都是濕濡。
像是等待了千萬年那樣久,他仿佛一個亙古存在的獵手,終于等到了他的獵物,他喘息著,奔走著,壓抑著,沸騰著,周身的血液都在瘋狂流動,只等著一個沒有聲音的訊號,他就會像餓虎撲食一般沖將出去,將獵物踩在腳下,撕碎碾壓吞食入腹。
以至于他差點忘了,這世界上還有螳螂捕食,黃雀在后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