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孫嘉儼換過了衣服再來見禮,卻見宋遠知已經(jīng)另叫了包間,讓人又上了幾個菜和一壺酒,叫他坐下來吃。
上頭坐的是當今皇帝,縱使他與宋遠知私交再好,也不敢冒然坐下來,那皇上更是不知怎么了,一直沉著臉不說話。宋遠知又改頭換面一般著了女裝,讓他更是不自在,僵硬地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宋遠知便笑他:“怎么,平日里如猢猻一般上躥下跳的孫二公子,今日竟像個沒嘴的葫蘆一樣?你又沒做什么錯事,何必像老鼠見了貓一般怕我,難道我還能吃了你不成?”
“你,你緣何穿成如此模樣?我一時竟沒有認出來,是以方才多瞧了幾眼,實在是失禮,請皇上恕罪,請先生恕罪!”不說犯錯還好,一說犯錯孫嘉儼登時回憶起方才皇上的當頭一喝,嚇得腿都軟了,忙跪下認罪。
“……嗯,這個嘛……圖個一時新鮮罷了……算你運氣好……明日或許就見不著了……這衣服著實難穿?!彼芜h知笑容瞬間消失,皮笑肉不笑地應(yīng)付著他。
“皇上和先生出門,怎不見多帶幾個宮女太監(jiān)?”
“我們是微服私訪,體察民情,人多了礙事,你當誰都如你一般愛招人打量?瞧瞧你剛才在樓下大堂鬧的那一番動靜!”
他們二人你來我往,又如平日里一般斗起嘴來,孫嘉儼逐漸也消了緊張情緒,說話間膽子也壯了起來。
“我……”他正要出聲辯解,卻突然聽到坐在上首的皇上開口了,嚇得他一激靈,登時閉了嘴。
他說:“朕已請了這城中手藝最好的嬤嬤,明日一早就會來給你梳洗更衣,我們在這里的這幾日,她都會來。等去了別的地方,那便再請旁的便是了,你只管安心穿著?!?p> 宋遠知唰地一回頭,不可置信地看著他,那頭上發(fā)髻里插的累絲攢珠金步搖又長又沉,隨著她的動作啪地一下打在臉上,她閉眼、轉(zhuǎn)回頭,無奈地扶額嘆息,只覺得面子里子都丟盡了。
孫嘉儼跪在那里,想笑又不敢笑,憋得十分辛苦。
“皇上……能否高抬貴手?我平日里慣于舞刀弄劍,這衣服容易踩到,會摔跤的,還有這發(fā)髻,又大又重,我頭都轉(zhuǎn)不過,哪里還能與人交手?”
“后面俱是大內(nèi)高手,無需你來保護朕。哪有女子不愛紅妝愛武裝的?先生為我南平勞苦功高,如今我們是在外面,你盡可自在些,這點小小的愿望,朕還是可以滿足你的。”
“我……”可是我就是不愛女裝啊。她默默地腹誹著,卻又不敢再當面直言,只得把面前的酒一飲而盡聊以泄憤。
皇上似乎是很樂見宋遠知吃癟,方才那一場無由之氣盡卸了干凈,微笑著對孫嘉儼說道:“起來吧,朕方才說了,眼下不是在長陵,你們盡可自在些。朕聽說,你與先生私交甚好,你們平日里都做些什么?”
孫嘉儼這才起身在他們下首坐下,見皇上這樣問,有些不知所措地望了望宋遠知,可宋遠知卻垂了眼不看他,他想了想答道:“回皇上的話,也無其他,都是些常見的消遣活動,騎馬射箭,打球博彩什么的?!?p> “哦,一般多久一次?”
“回皇上,也無定數(shù),一般一兩月一次吧,先生公務(wù)繁忙,不是我親自去叫她出來,她一般都不出門的?!?p> “那先生……玩得如何,可有勝負?”
“回皇上,先生雖玩的少,但在我們中,樣樣都是拔尖的,她一來,旁人便不愛玩了,直嚷著讓她做裁判才肯罷休。”
宋遠知忍不住插嘴道:“越說越不像話了,我也就是弓馬略嫻熟些,像那些個博彩投壺之類的,我可是兩眼一抹黑,皇上可別聽他渾說,他那是可緊著您在拍我的馬屁呢!”
她見皇上問的仔細,全然是在打聽自己平日里的生活狀態(tài),不由心中也有些微漾,望著他的眼神里酸甜交織,苦樂難言,只得又把頭轉(zhuǎn)了回去。
“不打緊的,朕就聽他說說,左右這里也沒旁人在,即便說岔了又有什么要緊?孫……嘉儼是吧,朕記得你,前些年有一次宮宴時,你跟著你父親來過,當庭投壺投了個全壺,技驚四座。也難怪,你這樣優(yōu)秀的人,自然是對先生的脾氣,怎么這些年竟不見你再入宮了?”
孫嘉儼不好意思地說道:“回皇上的話,家父嫌我鬧騰,怕我在皇上面前失了禮數(shù),是以不敢再帶我參加宮宴。像這些小把戲,我如今也是技藝越發(fā)生疏了,更不敢在皇上面前丟人現(xiàn)眼了?!?p> 孫嘉儼說得輕巧,內(nèi)里卻是滿懷一股郁氣,至今不曾消去。那年宮宴回來,他便被父親打了板子,關(guān)了禁閉,足足一月才放出來,理由是太過招搖。像他們這樣的高門顯貴,看似風光無兩,實則如身處懸崖峭壁,登高跌愈重,他自以為在皇上面前露了臉,引了皇上的注意,從此可穩(wěn)坐釣魚臺,卻不想暗地里招致多少人記恨,稍不留神便是滅頂之災(zāi)。自那之后,父親就再不曾帶他入宮了。
他雖然平日里在貴族子弟里吃得開,但也通曉了守拙養(yǎng)晦的道理,一貫都是只專心玩,再不曾拔尖冒頭了,此番到了皇上面前,他更是再不敢拿那些他過去的戰(zhàn)績張揚了。
“你父親是如今年紀大了,渾然忘了他過去的那些事情了嗎,竟然能理直氣壯地來教訓你了?聽父皇說,孫尚書年幼時那才是長陵第一頑童,敢在父皇身后扔炮仗的人,也虧得父皇大度沒與他計較,莫非他是怕你走他的老路嗎?”柳懷璟眼睛明亮,笑得開懷。
原來這事竟還有遺傳基因在里頭,怪不得孫嘉儼如今這般鬧騰,這么說來,他那老爹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了,著實無立場來管教兒子。宋遠知覺得好笑,暗暗想道。
“也罷,明年宮宴,我必下了帖子,讓你父親帶你來,這段時間里,你就好好練習君子六藝,到了宮宴時,朕要考你的。”
孫嘉儼似是有些為難,道:“回皇上的話,不日便是秋闈,我應(yīng)了父親的話,等這次回去就要好好溫書準備科考了,等秋闈過后再拾起這些技藝,怕是實在有些來不及,到時候只怕要讓皇上失望?!?p> “哦,秋闈?倒是有志氣,如此也好,你若是在此次科考中有了名次,朕便不為難你了,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