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地底生活
“杰羅，把藥粉拿給我?！?p> “是的，內(nèi)厄姆大師。”
“把研磨棒給我?！?p> “好的，內(nèi)厄姆大師?！?p> “哦，還有腿骨?！?p> “給，大師?！?p> “花椰菜。”
“......”
“腐蝕土?！?p> “......能麻煩大師一次說完嗎？”
杰羅已經(jīng)在這個地洞呆了三天，還在其中分到了一個房間——大約6平米的一個洞窟。
總體說來，“溫泉之友”的各位，對待他還算上友善，比起在訓練營的欺凌和在學院被無視，這里的生活似乎自在許多。
即便能行動的場所受到了限制，無法和外界取得聯(lián)系，不過，至少現(xiàn)在衣食無憂，只用協(xié)助大師的魔法研究，日子也算悠閑。
而且，杰羅還發(fā)現(xiàn)，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接觸，這個用尸體熬湯喝的怪老頭，脾氣其實挺好的，只要捧他兩句就會笑上一天，偶爾向他抱怨兩句也不會計較。開心的時候大師還會和杰羅分享他的骨頭湯。當然杰羅是一滴也沒嘗過。
但是，這樣的日子又能持續(xù)多久呢？
一有空閑，杰羅就會摸著自己的胸口。和他的焦慮不同，疤痕始終以恒定的頻率顫動，如熟睡的幼獸一般。對于這隨時可能破體而出的怪物，它的形象，杰羅已經(jīng)在噩夢中見過很多次了，每次雖然各不相同，卻都異常猙獰可怕，而被穿破胸膛的劇痛，往往在杰羅醒來后仍記憶猶新。
死亡不可怕，杰羅只是怕痛。
總體來說，相對于實驗品的身份，杰羅在地底的工作更接近于大師的助手。
在幫助大師進行魔法實驗的間隙，杰羅旁敲側(cè)擊的詢問了關于“邪神之種”的信息。
本以為大師會對當事人有所保留，沒想到他立馬來了興趣。像是炫耀一般，大師繪聲繪色的講述了他是如何通過邪神的試煉，如何獲得統(tǒng)御亡靈的能力，如何在地獄最深處取得“惡魔法典”，又如何在煉獄業(yè)火中重返人世。而故事的開頭更是從大師年幼的勤奮好學開始，每個年齡階段的傳奇事跡都能寫成一本史詩。而這涵蓋了大師一生的著作，整整講了一天。期間還發(fā)生了人骨湯敖干，到了飯點還拉著杰羅不準走等事。
最后，杰羅得到的有用信息卻只有一點：邪神之種是一種寄生的魔法宿體，以宿主的魔力為生。原本只會寄生在帶有魔力的尸體上，并利用宿主自身的魔力適應性吸收外界的魔素，以之成長。寄生這一過程邪神之種便會殺死宿主，估計是比起活蹦亂跳的活人，還是躺著不動的尸體更安全吧。
然而杰羅卻還活著，邪神之種也是——這個問題便是這幾天兩人的研究課題。
“呼......”
工作暫時結(jié)束了，大師單獨作著記錄。杰羅長長的呼出口氣，走向了地底的大廳。
雖然研究的進展緩慢，但這兩天的觀摩學習卻讓杰羅受益匪淺。
大師被稱為大師還是有道理的——即便很多事跡聽來像是吹噓，大師對魔法的理解和使用技巧依舊令杰羅大開眼界。
——死靈法師嗎？還以為只存在與騎士小說里。
“死靈法師”這個稱號，對大多數(shù)人并不陌生。這種邪惡的魔法師在久遠的過去曾盛極一時，還組建過亡靈教團四處散播死亡和恐懼。然而這些令人厭惡的法師也隨著魔法衰弱的大流退出了歷史，只有在謳歌勇氣和正義的傳說故事里作為反派擔當。
傳說中，死靈法師能復蘇亡靈，召喚瘟疫，用死人的尸體作戰(zhàn)，只有那些駕馭天神之力的大魔導師能與之對抗。如今，魔導師這個稱號早已無人繼承，天神之力更是天方夜譚?，F(xiàn)在的魔法師僅能靠刻印咒印作戰(zhàn)，事先在裝備上刻上咒印，于戰(zhàn)斗中用魔力激活。而低階魔法大多只有輔助能力，低階的戰(zhàn)斗魔法師只能在磨煉魔法技巧的同時，兼顧肉體的鍛煉。在掌握高階攻擊魔法之前，魔法師的戰(zhàn)斗也都是樸實的近身戰(zhàn)。
這樣看來，如果大師是貨真價實的死靈法師，那豈不是無敵了？潮水一般的亡靈大軍，可不是那些只會靠畫出咒印發(fā)兩個火球的魔法師能抵擋的。
雖然沒看過大師使用亡靈法術，杰羅卻見過大師如隨手招來一般，從指尖燃起火苗點燃火堆，憑空喚出流水加進濃湯——就算只學會這兩招，也能在最高法師塔有一席之地，甚至，能為魔法界帶來新的革命。
然而，杰羅并沒有任何學習的機會。
“沒有我的允許不準使用魔力，邪神之種營養(yǎng)不良了怎么辦？”
所以，又是營養(yǎng)學的問題嗎......杰羅嘆了口氣。
“杰羅先生，遇到什么煩心事了嗎？”
骷髏將調(diào)好的果酒遞給了他。
眼前的骷髏明顯是亡靈魔法的產(chǎn)物，卻看不出和內(nèi)厄姆大師的關聯(lián)。在某次從大廳路過時，骷髏叫住了他。就算在這個地洞見過了各種不可思議的杰羅，仍有些無法接受亡靈酒保的存在，就在他猶豫要不要接話的時候，對方露出了謙和的笑容。
杰羅第一次知道下頜骨的張闔也能達到微笑的效果。
對方禮貌的作了自我介紹。骷髏名為納特·拉德內(nèi)奇，自有意識起便一直在這個洞穴之中。按照他的話說，每個亡靈的蘇生都會被主人賦予一個意義，而他卻是一片空白，腦袋中唯一的信息便是自己和這個洞穴的名字——“風暴之眼”。
又是一個莫名其妙的名字，地洞里哪兒來的風暴，杰羅在心里吐槽。
很長一段時間，納特都只身一人呆在地洞，沒有意義，骷髏只能等待主人的回歸，直到有一天，“溫泉之友”發(fā)現(xiàn)了這里。
“他們沒有攻擊你？”這是杰羅當時的提問。
骷髏搖搖頭，說自己招待了他們，用壁櫥里珍藏的酒。
倒是一群很好收買的人，杰羅這樣想著。
納特和公會成員的關系都很和諧，反倒是亡靈大師對它稍顯冷淡——這不是很好的研究機會嗎，杰羅在心里嘀咕，看來大師的想法，不是一般人能揣摩的。
總之，即使有著駭人的外表，彬彬有禮善解人意，還能用下頜骨微笑的骷髏，并沒有想象中的可怕，何況，公會的飯菜還是他做的。
盡管才兩天，杰羅已經(jīng)養(yǎng)成了到這里放松的習慣，和納特說說話能讓心情平靜很多。然而，對方所問的煩心事，杰羅卻不知從哪兒說起。
干脆換一個方向吧。
“能跟我說說優(yōu)利卡小姐嗎？”
“優(yōu)利卡小姐啊，”納特微微張開下頜骨，露出和煦的微笑，“是個很溫柔的女性?！?p> “溫柔？”
杰羅愣了愣。杰羅能行動的地方只有自己的房間，大師的研究室，還有大廳。每天走去走來也沒見到其他人，除了在納特的小酒館碰到幾次劍士卡羅爾，其他人都只在飯點鬼魅般的出現(xiàn)。那個令人在意的少女更是一句話都沒能說上。
雖然很漂亮，看起來也無害，但是杰羅實在沒法把這地洞里住的人和溫柔聯(lián)系到一起。
“是的，優(yōu)利卡小姐會幫大家打掃衛(wèi)生，時常會來后廚幫忙，做出來的料理也是美味，實在是堪稱完美的人類女性?！?p> 這不就是個打雜的嗎？杰羅在心里腹誹道。
“當然，杰羅先生也很溫柔，”納特繼續(xù)微笑著，“公會的大家也是?！?p> 自己先不說，公會的其他人——杰羅在腦中回想起食人鬼，殺人鬼和色鬼，最后得出結(jié)論，亡靈和人類對“溫柔”的定義不一樣。
“卡羅爾先生在采購食物時會參考大家的喜好，”沒在意杰羅的感想，骷髏繼續(xù)說了下去，“阿爾薇拉小姐也會給內(nèi)厄姆大師帶一些珍惜材料，內(nèi)厄姆大師會細心的為大家準備藥劑?！彼Ａ艘幌?，“別看那兩個人經(jīng)常斗嘴，其實并沒有看上去那么討厭對方?！?p> 是嗎，完全看不出來，杰羅撇了撇嘴，每次聚在一起吃飯都看得出，那兩個人是真心想殺掉對方。那是殺人犯的眼神，杰羅是明白的。而一旁觀望的褐發(fā)劍士，則是希望兩人同歸于盡，并從中獲得喜悅的愉悅犯的眼神。
“對了，優(yōu)利卡小姐，平時都做些什么呢？”杰羅把話題又轉(zhuǎn)了回來，“除開做清潔那些?！?p> 納特想了想，最后說道：“泡溫泉吧，優(yōu)利卡小姐很喜歡泡溫泉的。”
溫泉？
杰羅迷惑了：“是那個咕嚕咕嚕的，從地底冒出來的，不用加熱都很熱的，還能用來煮雞蛋的，那個溫泉嗎？”
納特點了點頭。
“杰羅先生對溫泉的理解很有趣，是的，就是那個溫泉?！?p> 杰羅一直以為那個“溫泉之友”只是隨口取的名字，沒想到這里真的有溫泉。
杰羅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在大廳一直若有似無的刺鼻氣味，不正是硫磺味兒嗎？看來，地底的溫泉離這里并不遠。
就在杰羅轉(zhuǎn)過頭四處張望的時候，一個潔白的身影從拐角處走出，大廳似乎明亮幾分。
“優(yōu)利卡小姐......”杰羅被自己不經(jīng)意的聲音嚇了一跳。
對方仿佛聽見一般，向他看來，然后輕輕的點了點頭，沒等他回應，便繼續(xù)走開。
杰羅回過神時，少女已經(jīng)消失了蹤影。
——只看外表的話，的確和溫柔沾的上邊。
但既然是食人鬼的孫女，必然也有隱藏著的兇惡一面吧。
少女穿著長裙的纖細身影在腦中揮之不去，杰羅回過頭連喝了幾口果酒，臉上的溫度讓他覺得有些丟人。
“杰羅先生果然是溫柔的人。”
“咳咳，是嗎......”
*
剛回到大師的實驗室，大師便激動的抓住了杰羅胳膊。
“我好像弄明白了！”
比納特多不了幾塊肉的臉就快貼到杰羅臉上，唾沫星子混著老頭的口臭一陣一陣的擊打著杰羅。
“冷靜點，內(nèi)厄姆大師，什么弄明白了？”
杰羅一邊推開他，一邊偏開頭問道。
“原來我一直把方向搞錯了，體質(zhì)不是關鍵，是魔力，魔力的屬性才是最重要的誘因?！?p> 對方抓得更緊了，杰羅沒想到一個看起來隨時可能死掉的老頭能有這么大力氣。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大師，我們坐下來慢慢談吧。”
“對啊，是的啊，這還只是個假設，還需要實驗證實，嗯，來實驗吧，立馬開始實驗，需要準備，立馬開始做準備......”
大師終于放手了，一個人轉(zhuǎn)向一邊嘀咕，眼里的狂熱看得杰羅有些害怕，隔了一會兒后，他試探性的問道：“所以，大師，能再重新說下您的設想嗎？”
之后他才明白，大師所謂的新發(fā)現(xiàn)。依舊是兩人研究的課題——為何會使人致死的“邪神之種”寄生并沒有殺死杰羅。內(nèi)厄姆并不是沒有試過用活的魔法師做宿主，實際上他還委托卡羅爾幫他抓到過兩個，但無一例外，都在寄生的同時被“邪神之種”變?yōu)榱耸w。
作為內(nèi)厄姆收集尸體時的偶然收獲，杰羅一開始并沒被看好，體內(nèi)的魔力水平算不上高，而體質(zhì)更是無比虛弱，毫無疑問不會在寄生之后存活下來——大師一開始也根本沒想過這樣的情況，寄生對象是必死的，這是古籍里明確記錄的。
“然而你活下來了，顛覆了偉大的‘惡魔法典’，這個行為簡直離經(jīng)叛道，”大師“庫庫庫”的笑了起來，在杰羅看來，這個“離經(jīng)叛道”的現(xiàn)行犯居然對別人用出了這個詞更該令人驚訝。
“我一開始以為是特殊體質(zhì)的原因，對改良的尸體做了許多測試?！?p> 杰羅點點頭，這就是這兩天兩人做的事，這是他唯一感激自己不會對尸體產(chǎn)生懼意的時候。
“然而我錯了，”大師嘆了口氣，過后的眼神卻更加明亮，“是魔力！我想起在古籍里看到的，每個人的魔力都有屬性之分，并非一模一樣。然而現(xiàn)在魔法師魔力的質(zhì)量遠不及以前，因此才無法進行觀測，但實際它們是不同的！”
魔力有屬性之分？杰羅是頭一次聽到這樣的說法，“大師，那要怎么測定呢，您已經(jīng)有觀測的方法了嗎？”
“有一種情況，”內(nèi)厄姆咧開嘴笑了笑，“在一種情況下魔力會化作最純凈的狀態(tài)，在那個時刻，能準確觀測到魔力的屬性。”
“什么情況？”
“瀕死狀態(tài)?！?p> 大師很滿意的看向杰羅，后者則是莫名的感到一陣恐慌。
“但是，大師！”杰羅趕緊說道，“就算觀測到了魔力的屬性，和邪神之種的寄生有什么關系嗎？”
“當然有，”大師繼續(xù)笑著，“邪神之神殺死宿主這一行為，其實是為了改造宿主體內(nèi)的魔力屬性。那么，現(xiàn)在是問答時間——什么樣的魔力屬性，不需要邪神之種的改造呢？”
“和它相同的屬性......”杰羅皺著眉答道。
“庫庫庫，很好的回答，那么，能讓我看看你的魔力屬性嗎？”亡靈大師伸出手拍了拍黑發(fā)青年的肩膀。
曾經(jīng)令杰羅心生好感的動作現(xiàn)在卻令他莫名驚恐。
“大師，能先告訴我，”杰羅咽了口唾沫，“邪神之種的魔力屬性是啥？”
“庫庫庫，既然有邪神名號，那必定是什么邪惡透頂?shù)膶傩园蓗”
“大師您都不知道嗎？”杰羅想把肩膀從大師的手掌下抽出來卻發(fā)現(xiàn)后者像是帶有吸盤般，牢牢黏在了上面。
“別著急嘛，實驗過后就知道了，庫庫庫，真理之路，還需要我們攜手共進?！?p> “在攜手之前，大師您能先把手放下來么？”盡管知道悠閑時光持續(xù)不了多久，但杰羅沒想到它結(jié)束得如此之快。
“放心吧，”像是看穿杰羅心中所想，內(nèi)厄姆大師寬慰道，“不會用刀子捅你，錘子砸你，辮子抽你，繩子吊你，各種死法引起的瀕死體驗可能會不相同，時間長短也不一樣，我會盡可能還原你的死法?！贝髱熆聪蚪芰_，后者在他說出每一種死法之后都會渾身抖動一下，“記錄上，你是餓死的吧，這幾天你就別吃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