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道長

　　“你叫我什么？”許仙仙懷疑自己聽錯了。

　　“小卞——”小男孩重復(fù)道。

　　“閉嘴！”許仙仙怒喝住他，緩了口氣道，“說吧，你有什么目的?！?p>　　許仙仙發(fā)誓不會讓這賊小子再打劫她一次，只要他敢開口，她就能讓他見識見識什么叫“世道的黑暗”。

　　“紙人。”小男孩說話有些漏風(fēng)，聲音比蚊子還小，“我給小……姐姐折了新的紙人?！?p>　　“成……什么？”許仙仙反應(yīng)過敏，一拳險險擦過攤子上的“代寫書信”四個大字豎著的招牌。

　　剛反應(yīng)過來他說了什么，許仙仙突然冷嘲熱諷般道：“原來會說話啊，我還當(dāng)是啞巴，不知道這扎紙人還包不包做壽衣？”

　　小男孩臉上閃過一絲錯愕，隨即釋然道：“我本來是打算攢好錢再來找姐姐的，可是大伯病重，道長說是我和大伯命里犯沖，要把我送走才能讓大伯病好。我還有錢呢，我現(xiàn)在有錢了，以后還能繼續(xù)扎紙人，姐姐讓我跟著好不好？”

　　“喲，我還當(dāng)你沒家回。”許仙仙有一種受到欺騙的感覺，但也不算難受。

　　“可是大伯不肯讓我走，和大伯母吵起來了。我勸不住……又害怕……”小男孩小聲道。

　　“你拉我去勸架？”許仙仙懷疑自己今天耳朵不聽使喚了。

　　“我把姐姐帶給大伯看看，以后我就是姐姐的人了?！毙∧泻?yán)肅道。

　　“什么？”許仙仙腦袋有點蒙，“什么叫我的人？你是要拐賣幼童？就你這四五歲干干瘦瘦的樣子？牙縫都不夠塞的?！?p>　　“不是的，我七歲了，已經(jīng)掉牙了?！毙∧泻炎爝珠_給她看，又忽然喃喃道，“忘了姐姐眼睛不方便……”

　　“你說什么？”看著突然湊近的臉，小男孩不但不怕，還炫耀似的道，“姐姐，沒什么人看得出來的。我也沒和別人說?！?p>　　許仙仙好奇他是怎么看出來的，卻突然想起他剛說七歲了，心里莫名有些酸楚。但還是板著臉輕咳了聲道：“聽好了小子，你別蹬鼻子上臉，我最厭惡的就是欺我瞞我之人。之前的事不說，后來我不是還請你吃飯？說走就走！你還真是不死心！我就不明白你想跟著我干什么了——”

　　“我跟著姐姐是想——”

　　“不許叫姐姐，我哪來的便宜弟弟？”一般的潑皮都是動手比動嘴多，而流氓往往動嘴比動手多。許流氓根本不給他說話的機會：“我管你是幾歲呢，別在我面前裝相。你有家家不回出去偷吃還偷我錢袋，我從龜奴那里把你救出來你又跟著我。現(xiàn)在好了，又是吃了我買的肉包子，又是要賴上我。變臉變得比唱戲的還快呢。”

　　許仙仙看不見他的表情，只聽見好一陣沒聲響，又感覺人還沒走，一時有些納悶。也該走了吧，看著那么渾身是刺兒的小子，又那么要自尊連被打個半死都不肯求饒的小子。這些話，該讓他走了吧。

　　許仙仙不在乎這小子怎么想她，當(dāng)她是什么都好，就是別把她當(dāng)成是救命的恩人，也別把她當(dāng)成是無所不能的大俠。她可以心懷芥蒂地請一個“恩將仇報”的賊小子吃包子，卻不能坦蕩蕩接受一顆毫無保留的赤子心。

　　小男孩突然出聲道：“姐姐不信我，是不是？”

　　“是?！痹S仙仙巴不得他趕緊大徹大悟看清他面前這人的嘴臉，這話回得十分順嘴。

　　小男孩說了句“那好”，卻站在原地久久不挪步，不甘心似的要等著眼前這人改口。

　　“我請姐姐吃個飯好不好，就當(dāng)補償姐姐?！毙∧泻⒈ＷC道，“就這一回，反正我以后也不會再回益州城了，以后一定不會再麻煩姐姐。其實如果姐姐不愿意也沒什么的，”他的聲音里帶著克制，“只是可能以后……”這伢子的停頓恰到好處，既不把話說全，又讓人明白了隱而未露的意思。

　　“看看……幾時？”許仙仙其實吃軟不吃硬，又不想答得太爽快。

　　“今天姐姐這里人少，姐姐要是愿意……現(xiàn)在就同我一起去可好？伯母忙著和道長談法事，姐姐先隨我去吃飯，我再帶姐姐去看……呃，我折的紙人?！毙∧泻⒁粧吣樕系年幱簦劬α亮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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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道長，你看這里該怎么布置。”朱家媳婦在朱小六面前是個老虎，在這老道面前倒像個瑟瑟的鵪鶉。跟著灰袍老道在走不了幾步路的園子里轉(zhuǎn)悠。灰袍老道拈指掐算，口中念念有詞在空中撒些鹽。

　　倒還真能讓以朱家媳婦為首的一院子朱家人給唬住。

　　見黃道長不理睬她，朱大嬸也著急，暗暗捶著手心自罵了句“多事”，又著急地往里屋奔去。

　　“你當(dāng)真要把小六送走，他那么小個孩子，你把他往哪里送去？”男人正值壯年，臉色卻枯黃得難看，連說話的氣息都是不穩(wěn)的。

　　“當(dāng)家的，可不是我狠心啊?！敝齑髬鹉ㄖ蹨I道，“你是家里頭的頂梁柱，大郎又還是個孩子，這鋪子支不住。那小子本就不是我們家的，你盡忠盡義的也養(yǎng)他這么多年。可不能叫他把命也索走了?！?p>　　“你又在胡說什么……咳——”他強撐著想從床上坐起來，手腳卻都虛弱得沒力氣。

　　“我說那小災(zāi)星！命里和你犯沖！”朱大嬸眼睛瞪得圓溜溜的，說話像個打鳴的公雞?！澳氵@也不讓那也不讓——你就不想想誰是親的！你說你以前出去打架弄得頭破血流的，養(yǎng)個三兩天照樣生龍活虎的。這小災(zāi)星就是命里和你犯沖！一來就把大哥克死，這回你受傷也是，一個月非但不見好，還越來越不成——他就是你朱家的香火！非要把我們娘兒倆幾個留著給人欺負(fù)是不是！”

　　“別這么說小六。”要送小六走的事情，本來朱大嬸和他商量好多回，樣樣理由他都不準(zhǔn)。自家的孩子，怎么能賣給別人做學(xué)徒、做奴才？但這半年來的事情，又著實詭異得叫他心緊。

　　他沒見過小六發(fā)狂，卻在柴房里無意間見過被撕啃過的羊骨，他家里吃過幾回羊肉?他不敢想也不敢問。就是后來每回看見悶聲的小六都心里毛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