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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鑒

第十五章 蜀王

非常鑒 緣君九月 2397 2019-06-24 23:58:21

  雷聲乍響,數(shù)朵烏云匯聚在一起,黑壓壓一片,將明凈天空攪亂,潑上墨意萬千。豆大雨珠順著屋檐青瓦滑下,凝到一處,雨滴逐漸變重,然后砸向冰涼的地面。

  樹葉在風中婆娑起舞,雨打風吹下又是落紅滿徑,殘葉覆蹊。

  亭中,二人鋪氈對坐。

  一個是衣著華貴的富家子,一個是道袍芒鞋的楚國師。

  行至中局,楚國師突然抬頭,得意道:“你輸了?!?p>  “嗯,是輸了?!蹦凶犹蛛S意將棋局攪亂,耍無賴道,“我一個臭棋簍子,你贏了有什么好得意的。”

  “十五歲便勝了三位國手,王爺這樣的‘臭棋簍子’,可真是少見?!背鴰煹难壑虚W過一絲意味不明的笑意。

  “誒,楚大人此言差矣。”富家子笑起來煞是好看,眼尾一點殷紅如朱砂。“要說神都安逸奢侈,遠非蜀地可比。那溫柔鄉(xiāng)脂粉堆里,可不該喊些打打殺殺。也就隨意撿了兩手,討討美人歡心罷了?!?p>  嚴肅正經(jīng)的楚國師才不聽他這些胡話,忽然想起十年前第一次認識他,是在神都的皇宮。

  蜀王正襟危坐,而少年世子醉醺醺溫香軟玉在懷,滿身胭脂氣??吹帽娢淮笕诉B連搖頭嘆息,怎么英武瀟灑的蜀王會養(yǎng)出個紈绔草包。

  “旭州以為,我神都的清酒美人,與蜀地比如何?”看著爛醉如泥的世子,高高的黃金王座上,那個最尊貴的男人朗聲大笑。

  “善哉——樂不思蜀矣!”少年搖搖晃晃把酒撒了一半在衣領(lǐng)上,把那美嬌娘的纖手把玩不已。

  神都十年,圣上待他極好。不管他捅了多大的簍子,被朝臣參了幾回,都只是一笑置之。

  “寡人待你如親子?!被实鄞搜裕f得毫不心虛。

  那正兒八經(jīng)的王子皇孫,那個不是服服帖帖、規(guī)規(guī)矩矩,嚴加教導的。

  名為修學,是為質(zhì)子。

  半年前,蜀王病逝,世子被遣回蜀,按著當年世襲罔替的說法,承襲了蜀王之位。

  “要離開映月樓那溫軟可人的卿卿小姐,當真非我所意?!爆F(xiàn)為蜀王的旭州突然嘆道。

  “那芙蓉天的清倌謝宛不是被你贖了身,”楚國師難得調(diào)笑他一回,“你不怕叫人家美人寒了心?”

  “美人么……總是越多越好?!痹S旭州一笑,然后忽然嚴肅道,“要說咋們家仙仙也是個美人胚子,否則我也不留她。”

  “你想清楚些,陛下意將她許給太子,又拿那被火燒了半邊的詔書說事?!?p>  “怕是亂了輩了,”許旭州輕輕一笑,“但要能讓江祺那小子叫我聲‘丈人’倒是不錯?!?p>  “圣上有意試探——”楚國師起身,沉聲道,“你向來有主意,許家的事,我不用說你也明白?!?p>  “兔死狗烹?!痹S旭州的目光一沉,半晌,才又道,“多謝楚大人……這些年的照顧,小子都記得?!?p>  “唉?!背鴰熁仡^看了他一眼,仿佛是在看不成器的兒子,又仿佛是在看一塊又臭又硬的石頭。

  “恕不遠送?!?p>  ……

  旭州,蜀王許旭州。奈何許姓在蜀地是大姓,恁皇帝也沒把許旭州和流丹閣聯(lián)系在一起。

  “我們見過。”許仙仙打開屋門,有絲絲雨水飄了進來,卻并不冷,涼涼的,很是愜意。

  青年一身華貴藍衣,朵朵暗紋牡丹勾勒著金邊,腰間一枚上好的羊脂玉腰扣。

  “跟我來吧?!痹S旭州神情一斂。

  沒有說話,女孩咬了咬唇,快步跟上。

  ……

  “把郡主帶到棲霞院?!痹S旭州冷冷丟下一句,讓幾個侍女和許仙仙都有些迷糊。

  小侍女們在心里大叫:“啊啊啊,王爺什么時候有女兒了!莫非是與那位謝美人的?”

  許仙仙在內(nèi)心疑惑:“郡主是什么?”

  曾經(jīng)芙蓉天的頭牌清倌,現(xiàn)今蜀王爺?shù)馁N身大丫頭——謝宛波瀾不驚。

  “郡主,往這邊來?!泵廊巳崧暤?。

  ……

  棲霞院是王爺住的地方,被那紈绔精致慣了,自然差不了吃食,并且樣樣都能給你一種吃不起的感覺。

  小丫頭這幾日精神恍惚,噩夢連連,夢里盡是熊熊燃燒的大火和燒焦了的尸山。

  吃不下葷菜,許旭州便差人做素齋,白蘿卜雕成玉蓮,素包子染成五顏六色的葫蘆串,就連大白菜,都能擺出個高雅的風景來。

  周遭環(huán)境與往日的大不相同,一次又一次清晰而殘忍地提醒著許仙仙這一事實——她是個孤家寡人了。

  她每天早上一睜眼,都希望能再看到那熟悉的精致。可事實是,她每天入睡時,都能聽到惡魔的呢喃。

  無數(shù)猙獰扭曲的面孔在她面前哭泣、嚎叫,鋪天蓋地的聲音淹沒她。

  “殺了他們!”這是女人們的尖嘯。

  “殺了他們!”這是男人們的痛哭。

  “殺了他們!”這是惡魔的誘惑。

  “我要殺了他們……”小女孩緩緩吐出幾個字,清亮的眸子慢慢變得木然而呆滯。

  她嘴里只重復著一句話:“殺了他們?!?p>  “殺了他們。”

  “殺了他們。”

  于是辟邪化身人形,黃金般閃耀的瞳孔里溢滿了屬于火焰的赤色。

  “可愿承尊上神火?”

  “愿?!迸⒌难劢莿澾^一滴淚。

  “不惜舍身?”

  “不惜?!迸⒌淖笱劬拖駸t了的鐵一樣,迸出金色的光芒。

  辟邪維持著人形,眼里卻還是嗜殺又冷漠的獸性。

  汝乃天選之子,天生神體,且現(xiàn)為許氏唯一血脈,就算你不同意,神火的種子也會在你體內(nèi)種下。

  只是,聽話的孩子,或許我更喜歡。

  辟邪的嘴角勾出一絲冷漠笑意,右手張開,做了一個“抓”的動作,平靜的荒原上突然出現(xiàn)了一個巨大的湖泊,浪聲滔天,從湖面上浮起的,是一個與地宮中一模一樣的神像。

  女孩的目光仍然呆滯而脆弱,仿佛完全感知不到周圍。

  她的腦中交織著或清晰或模糊的破碎畫面,充滿痛苦的叫聲和粘稠的血。

  辟邪滿意地掐住了她的脖子,向神像砸去。

  下一秒,許仙仙小小的身體被九只長釘釘死在神像的手心,就像折斷了的風箏。散發(fā)著鐵銹味的鮮血將神像的手染紅,一層干了,一層繼續(xù)淌下、覆蓋。

  女孩膚色蒼白,嘴唇幾近透明,眼睛深深凹陷,高挺著的鼻梁強行撐起她的模樣,像是叫人釘在祭臺上放干了血,拿去祭獻的豬羊!

  可偏偏,她還沒死。

  女孩的眼珠轉(zhuǎn)了一輪,灰白的瞳孔仿佛又燃燒起來,籠罩著淡淡的金色。

  “啊——唔啊——”她的嘴角咧出一個不大的弧度,只是如此便好像用完了所有的力氣,她聲音顫抖得厲害,根本聽不出在說些什么,但辟邪知道她的意思。

  “禮成!”

  辟邪化為人形,他動手了,他小心翼翼地用一根根細得近乎透明的金絲牽引著女孩肩膀上的釘子。

  他用了最大的耐心和細心,然而,帶倒鉤的釘子還是和血肉粘連著拔了出來。

  每往外挪一分,女孩的身體就跟著劇烈地顫抖一下。

  女孩緊緊咬著唇,眼淚不住地往外迸,臉上卻沒有一絲波瀾,她只是把眼睛睜得大大的,任滾燙的淚水肆意流淌。

  細長的金絲繃得筆直,把長釘從血肉中一根根抽離,難以想象它的堅韌。許仙仙的身體卻像斷了線的木偶,帶著殘敗的顏色,毫無生氣地被拋棄在一角。

  “沒事了?!迸⒌淖齑胶鋈伙@出一絲血色來,暗金色紋路爬滿了她的皮膚,干癟的軀體慢慢鼓起,每一處傷口都以奇跡般的速度愈合。劃痕消失,羊脂玉再度恢復了光滑。

  龍城許氏,承潮汐神尊之血脈,以血為契,侍神永代。……得之,永生。

  于是,她被銅鑒中的神火凝作的鎖魂釘貫穿心臟、喉嚨、四肢、肋骨,封住各穴,不得動,不得言,不得——死!

  神血的力量讓她骨肉重生、靈明回體,卻不能讓她不疼。于是,她看著自己的血染紅了祭臺,看著鎖魂釘穿透了血肉,血洞中冒出汩汩的熱氣,新生的皮肉剛生長起來又被鎖魂釘燙得生白煙。

  好吵……

  骨頭在“嘎吱嘎吱”地生長。

  血肉滑稽地想要填補著不斷擴大的傷口。

  停下來??!

  痛——

  無盡的痛苦迫使她保持著極度的清醒,肌膚不斷生長又不斷損壞,靈氣不斷流失又迅速補充。她像個巨大的漏斗,神血賦予她生命的同時也截斷了她的死亡,她神奇地維持著生命,卻沒有一點生機。

  神脈通天,血脈魂靈和天地乾坤聯(lián)系在一處,處處是出口,卻也就沒有一個出口。

  所以她只能等,等不到自己死,便等這痛苦結(jié)束。

  一夜,不長。

  靈宮里的一夜,也是王府里的一夜。

  很痛,痛得她想死,可她還沒死。

  這年許仙仙七歲,她后來再也沒有痛得像這樣哭過,因為后來的每次受傷,她想,都不會再有這次疼了。

  她的臉逐漸紅潤起來,眼睛里也有了光澤?;秀遍g,辟邪覺得,她還是那個古靈精怪的精致娃娃,狡黠地笑著眨眼睛。

  但當然不可能了,她回不來了,她注定不再會是個被人捧在手心的小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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