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絳藍的夜空向遠方逐漸褪做褐紫,隱隱透著夕陽殘留的氣息,點點星稀,這是西北小城獨有的春天,街上行人漸少,冷意從角落里溜出來,讓靜謐的夜愈發(fā)靜謐。
“你真的要去?”陳思盯著左世宏。
左世宏眼鏡卻盯著地圖,“嗯?!?p> “那你還上不上班了?”陳思一把搶過地圖,“找到姐夫就可以了,這沒必要自己跑一趟吧?”
陳思對左世宏的本事是了解的,可覺得他總不能為了這個三天兩頭不上班。
“這可是四百多里?你去干嘛?”陳思追問。
“我覺得………幫忙應該幫到底吧?”左世宏吶吶的說。
“是我讓你幫忙,可我只是讓你畫圖紙,誰讓你去蓋房子了?”陳思生氣。
“蓋什么房子?”左世宏疑問。
“你…不可理喻!”陳思氣鼓鼓的一屁股坐在沙發(fā)里,不再理會他。
高一那年,她通過陳露初識左世宏,那時陳思功課偏科,是左世宏一點點幫她補起來。三年里,只要不上課,三人倒有大半時間在一起。高中畢業(yè)后,陳露外地上學,陳思成績不好,索性就和左世宏一樣上了本地大專。
但自上了大專以后,成績優(yōu)秀的左世宏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沒有上大學就自暴自棄,功課反而不怎么上心了,著魔般的開始研究起了卜算之術,有一次為了幫同學找一只寵物,幾天都沒來上學?,F(xiàn)在上班了,更是如此。陳思覺得不是辦法,幾年里勸他無數(shù)次,但這家伙木頭一樣,說他罵他也不解釋,嗯啊過后,依然我行我素,后來陳思也漸漸懶得理他。
兩人都不說話,只剩下墻上鐘表的滴答聲。
左世宏站了起來,“太晚了,那我先走了?!?p> “那你工作怎么辦?”陳思沒看他。
左世宏怕她沒完沒了,只好扯謊,“這幾天店里不忙,走的開?!?p> 見陳思不說話,左世宏補充,“用不了幾天,我找到姐夫很快回來。”
隔了幾分鐘,陳思站了起來,“好吧,我拿你沒辦法,以后是死是活陳露收拾你吧。”
左世宏不想接茬,只好說:“那我走了?!?p> “等一下?!标愃颊f完轉身進了里屋,不一會兒,她拿出一個紙袋來,將里面的東西遞給左世宏。“把這個帶上?!?p> 左世宏伸手接過,拿在手里看了看,“這是啥?手機?”九六年手機雖還不是特別普及,但用的人卻也不少,但這么小巧的手機,左世宏還是第一次見。
“呀,你還挺識貨,這是摩托羅拉掌中寶,我爸從國外帶給我的,我拿著也沒用,你先用著?!?p> “這,這不好吧,這么貴重的東西,我不能拿?!弊笫篮晗脒€給陳思“還有我也沒人要聯(lián)系,拿著也沒用?”
“讓你拿著就拿著,廢什么話,怎么沒人聯(lián)系,我不是人嗎?”陳思叉著腰說:“再說了,你找到姐夫,不得給趙姐報個信?”
“呃……好吧,可我也不會用呀?”左世宏拗不過陳思。
等陳思教完他怎么用手機,到樓下回頭向站在窗前的陳思揮手告別時,已然深夜。
左世宏在冷風里裹緊衣服,手里把玩著手機,騎車回了宿舍。
二
一夜無話,第二天一早,左世宏六點多就爬起來,收拾停當,步行去了汽車站。
其實,他這次要去鹽湖小鎮(zhèn)阿蘭泰,還有另外一個原因。
自從他自學卜算以來,他幾乎會去驗證每一次的結果,來檢驗自己的卜算是否靈驗??蛇@次的結果,卻總讓他感覺似是而非?!澳驹谀局校猎谕晾铩!弊笫篮暧职的盍艘槐樨韵蟮淖徰?。心中疑惑,如果尋物,倒還說的通,可如果這是尋人,卻又很奇怪了。八字上明明確定人是安全的,怎么會有這么一個卦象?難道是第一次用這個卜術,又或是自己沒學全?算差了,他決定還是自己去親眼看看。當然,這些事他不能和陳思說,不然那個小妮子又要沒完沒了。
長途汽車搖搖晃晃,像慵懶的爬行動物蹣跚在省道上。兩旁都是戈壁灘,一眼望去,荒無邊際,梭梭和油柴還沒有綠起來,枯黃的匍匐在道路兩側。遠處,偶爾有兩三棵胡楊下,臥著幾匹駱駝。
這些景色當然吸引不了土生土長的左世宏,他早就窩在一處靠窗的位子上,睡的昏天暗地。途中,陳思給他打了一個電話,他小心翼翼的拿出手機接通電話,原來是問他到哪了,答了幾句,掛斷電話,發(fā)現(xiàn)車上的人都有意無意的看著他,顯然是驚訝這個坐著班車的窮小子,竟然擁有一個如此精致的手機。
左世宏懶得理這些目光,把手機揣在懷里,又呼呼大睡起來。五個多小時的顛簸,汽車連續(xù)繞了兩個巨灣,途徑石咀,紅山頭,終于在下午兩點抵達了鹽湖阿蘭泰。
雖然都同處西北,這里的景色卻又和烏城不大相同。左世宏餓的厲害,也顧不上欣賞景色,找了一家館子,要了飯菜,吃飽喝足時,一掏兜,才發(fā)現(xiàn)兜里不知道啥時候多出兩千多元錢來,不用想就知道是陳思趁不注意塞給他的,他把錢收好,笑著搖頭。
吃罷飯,左世宏看店里也沒什么客人,只有老板在吧臺打盹,他便把昨夜燒的灰燼拿出來,又細細的過了一遍,想確定方位,可只怪卜術少學了兩門,算來算去,也只能算個大概。
左世宏盤算了下,最終方向定在了鎮(zhèn)西南七十里處,叫來老板詢問,老板說往西南二十里后,便全是鹽湖,原來這里的鹽湖并不只是一個,大大小小總計六十余個,全部散落在西南盆地。
老板此刻閑著無聊,見左世宏是外地人,就又和他說起了阿蘭泰鹽湖的由來。傳說在很久以前,一位美麗的“達給娜”把自己的鏡子掉在這里碎成了六十片,六十片鏡片化作了六十個閃亮的湖泊?!斑_給娜”努力把六十個湖泊聚攏到一起,依然恢復不了自己的鏡子,卻形成一個大的湖泊,“達給娜”傷心地落了淚,淚水落入湖泊變成了鹽湖,這個美麗的鹽湖就被稱作“阿蘭泰淖爾”,意思就是“六十個湖”。
左世宏第一次聽到這個美麗的傳說,也頓時對鹽湖產(chǎn)生了興趣,他正要多問一句老板,卻聽門口有人半念半唱著一句詩詞:
“天上雁,漠中沙。青黃濃赭處,寥落幾人家。
江南春色花正好,塞北風蕭鳴鼓笳?!?p> 此時,門被推開,搖頭晃腦的走進來一個黃毛老道。身后還跟著一個十六七歲的小伙子。
那老道推門進來,形容邋遢,舉止夸張,步幅奇大,只幾步便從門口跨到吧臺,想是沒看見左世宏和老板所處,站在吧臺前向里張望。
老板看見老道樣子,臉上便生了嫌棄,因為近年來,各地都有人打著出家人的名號,各式老道、和尚、尼姑借著算命送福之名,到處招搖撞騙,老板估計也見得多了,向那個老道揮手,“不算不算,出去出去?!?p> 那老道聽見有人叫他,才轉過身來,左世宏才看見老道正臉,卻見老道身形頗高,瘦骨嶙峋,頭發(fā)胡須扎亂,黑里透黃,隨便挽著一個道髻,最奇的是他帶著一副眼鏡,左世宏即使從遠遠看去,也能看出那鏡片厚度怕比起啤酒瓶底也不遑多讓。
左世宏心想,怪不得他直沖吧臺,原來是眼神不好。
老道這才看見這邊有人,忙走過來作了個揖。聲調高尖,像是抽煙抽壞了嗓子,嘴里一口陜西方言,“老板發(fā)財,老板發(fā)財?!?p> 老板不聽他說,還是揮手,“出去吧,出去吧,不算不算?!弊笫篮曷犂系酪豢诒狈皆挘哺性尞?,他之前也見過不少此類人,但都是以南方口音為主,北方的確實少見。
此時,那個小伙子也跟進來,不像老道著道袍,一副學生打扮。
老道也不著急,捋了捋耳邊咋起的亂發(fā),“不算?算?算卦,算什么卦?老板,我們要吃飯?!崩习迓犚娛且燥?,臉色才有所緩和,氣勢也下來嘟囔著說,“哦,我以為你是算卦的,那你們吃什么?”
老道也不答話,找了一張正當中的桌子,一甩道袍,大馬金刀的坐下,又揮手讓那個小伙子也坐下。這才說:“兩碗湯面?!鳖D了頓又說:“再加一碗涼粉?!?p> 左世宏感覺有些好笑,道士他也見過,這個老道卻奇怪,動作舉止像是唱戲一般,一舉一動都夸張至極。
老板進廚房下面,左世宏掏出手機想看看時間,發(fā)現(xiàn)手機沒電了,就按著陳思教他的法子換了電池,再開機看時,已經(jīng)近下午四點多了,想想現(xiàn)在這個時間點也找不到什么公車,打車他當然不舍得,走過去怕是要兩個多小時,到時候天也擦黑,怕是什么也做不成。
正盤算間,就聽老道說:“回去好好聽你父母的話,不要再做什么修道成仙的大夢,這世間哪有神仙?”
那小伙子顯是有些不服,又不敢高聲,低聲嘟囔說:“怎么沒有,我就見過?!?p> 啪的一聲,老道一掌拍在桌子上,高聲喊,“閉嘴,是你說還是我說,貧道出家五十余年,怎么一個神仙也沒見到?你小小年紀,信口雌黃!”
老板是個長耳朵,以為出了什么事,把頭伸出來看了眼,見老道氣哼哼的給小伙子說教。便應了一句:“就是就是,哪有什么神仙,都是騙人的?!?p> 老道聽老板這么說,好像反而又不愿意了,白了老板一眼,突然一拍手說:“哎呀,老板,老板,你面色潮黑,印堂發(fā)暗,三日之內必有血光牢獄之災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