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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當知青那幾年

12夜半漲河

我當知青那幾年 申朱楊 3372 2018-10-12 13:24:34

  12夜半漲河

  張永東、尤繼紅、孫泉源正說得有勁兒,船長來到船頭上,說各隊東西都裝齊楚了,馬上就要起錨開船,還說讓尤繼紅到船艙里去:女同胞,在上面不方便。張永東知道這是船上的規(guī)矩,進一步跟尤繼紅解釋說:“女同胞不下倉里,這船工沒法光屁股下河探路?!?p>  大概從街里朝這碼頭上來的時候,村里人已跟尤繼紅說了河邊的種種蹊蹺事情。尤繼紅心里明白自己應該怎么做,沒有多說,起身過去下到船倉里,笑瞇瞇跟隊下的姑娘們坐在了一起。

  鐵錨提起來,木船滿載貨物徐徐朝下游溜。張永東說:“今年雨水少,你看這河干的跟那爛腸子差不多,也不知道哪條是水道,還得摸著走。這要過去河,只怕也到下午了。到中午,你去廚倉里。我碗里扣了一個蒸饃,是給你留的。中午肯定吃不上飯,你就把我碗里那花卷饃吃了。別把你給餓著。那是我專門給你準備的?!?p>  孫泉源說:“哥呀,那就過分了。大家都不吃飯,我自己拿著蒸饃啃。別人不說,我自己也覺得過不去。那真不合適。就是餓死,這饃我也不能自己吃。吃了就不是人了?!?p>  張永東說:“好心好意給你藏一個饃,你還不領(lǐng)情。早知道這樣,還不如我自己早些把它塞進我肚里呢?!?p>  孫泉源說:“不是不領(lǐng)情,領(lǐng)情。只是這吃獨食的事情,不是我能辦出來的;我知道吃獨食這事情也不是你能辦出來的。藏這饃,是為我;為你,你還不藏呢。我說的是這樣吧?!?p>  張永東還沒回答。忽聽船頭上喊:“尺五。尺五!左舵。左舵!”這是傳達前方河道信息,指引航船方向的。

  張永東聽得船頭上喊,立馬給孫泉源做了個閉嘴的動作,拿起長槁?lián)纹饋?。這時候是不能說話的,避免船尾掌舵的艄公聽不見船頭上的吆喝。四下死一樣靜,甚而聽不見流水聲。

  又聽船頭上喊:“尺五。尺五!左舵。左舵!”眼看著船磨著頭。只聽艄公在船尾上催:“快些,快些!使勁兒,再快些!”

  只聽前頭嘶啞著嗓子喊:“尺三,尺三!左舵,左舵!”

  艄公著急的是不給放橫太多時間。前邊信息傳到了,放橫時間很短,此時已變成了船頭朝上游。這時只聽艄公說:“那是一尺水,那就下河拉吧。”

  船工們脫掉長褲,穿著短褲,(沒有出現(xiàn)光屁股拉船那景象)紛紛下河拉起了纖繩。

  就這么懊懊惱惱,七拐八磨,上上下下,走走停停,停停走走,都沒吃飯,折騰了一天,待到長河落日遠,日薄西山的時候,那船終于靠了岸?!f是岸,倒不如說它是河床中間,只不過岸邊朝北再也沒有能行船的水而已。

  馬不停蹄,卸船裝車。各隊都拉著架子車直奔各隊的地塊。孫泉源是第一次到河北沿兒。走在去地塊的路上,順明已給大伙做了分工。必須抓緊干的活,主要分三塊兒:一個挖水坑,一個架案板,一個搭庵子。挖地火沒分給大家,交給明順伯一個人干。大家干勁大,速度還是很快的。盡管肚子餓,月亮還沒當頭的時候,明順伯已把捎來的花卷饅頭溜過,咸菜疙瘩切成片兒,紅薯玉米面稀飯燒好,招呼大家開飯了。

  船上畢竟少了一套這樣的工作,他們在石頭窩子那幫人之前開了飯。因河水太小,不便行船,艄公跟船長商量,今夜泊在北沿兒,明天提早,返回南沿兒。這給張永東來找孫泉源提供了時間??吹綇堄罇|到來,石頭窩子那幫人也都是客客氣氣讓他吃飯。張永東說在船上吃過了,只是閑著沒事兒,來看看孫泉源。他跟孫泉源說,北沿兒這船艄公,很能講些過去的事情,閑著沒事兒,不妨一塊兒去北沿兒船上,聽那艄公白話。順明準假。那就去吧。

  他倆來到河邊,上到北沿兒船上。船上沒有點燈。月亮掛在半空很清明,四周無云,灑下銀色的光亮。艄公長得啥樣,讓人就著月光,也能看清他是中等個子,稍壯,光頭,大腦門,長髯,一副很精神的神仙模樣。得知跟隨知青船工來的也是知青,又聽說這知青是山上石頭窩子的,那艄公說話更是謙虛直爽。他跟孫泉源介紹船工生活:“常言說的好:艄公路短。我們當艄公的哪有多少見識呢。路長不過兩丈,從左到右,從右到左,一天下來也走不出二里模樣。這樣的人還能有啥見識?人們說我有見識,那也只是謬獎,想必是敬佩我年輕時的模樣。其實那是事情放到了我身上,若是放到你們身上,你們干得一定會比我更好。愛國家,愛民族,這是咱們中華民族子孫的本分??谷?,不分南沿兒,北沿兒,都是一家人。咱們都是中華民族的子孫,擯棄恩仇,全力打小日本,是那時候耍搶人的本分。聽說明順大哥還在你們石頭窩子干活,他身體可好?”

  孫泉源說:“他在我們石頭窩子當炊事員。我們一塊兒來的。今晚這飯就是他做的。那么大歲數(shù)了,還很硬朗。”

  北沿兒艄公說:“明天抓空,我得上岸去瞧瞧他。好長時間沒見面,我得去看看他,跟他說說話?!?p>  孫泉源說:“老人家就在這北邊的草庵里,我現(xiàn)在就可以領(lǐng)你去見他。”

  北沿艄公說:“我們船長跟著船工們回家,順便買鹽去了,回來要晚些;船上離不了人,我只能改天再去跟他說話。”

  話說到這里,只覺溜著河面刮來一陣風。風不大,卻有些涼。艄公說:“只怕是上游啥地方下雨了。這河里要來水,明天咱們就用不著那么費力拉船了。”

  聽得北沿兒艄公這么說,張永東忙說:“我們船長艄公也都說,不讓我們上岸睡,說是半夜來水,船就得動地方。到哪時船走,把上岸的人撇到北沿兒不合適。老艄公這么說,我就得趕快返回我們船上了?!?p>  孫泉源聽張永東這么說,也站起來告辭。老艄公客氣說:“有空到船上來,咱們說話?!边€讓孫泉源給明順伯捎信:等有空就去看他,到庵子里去跟他說話。

  張永東和孫泉源下船,跟北沿兒老艄公擺手告辭。兩人也就此分手:張永東徑直回船上。孫泉源蹚著草地朝著石頭窩子的草庵方向走。

  此時天色已晚,本來大家都在庵子外面尋個感覺合適的地方睡,忽然一陣狂風,晴朗朗的天,頓時刮得天昏地暗。大家都趕忙往庵子里面鉆。因明順伯做飯要起早,他的床鋪老早就鋪在草庵的最南邊,孫泉源比別人早進來那么幾分鐘,自己的床鋪自然就挨著明順老人的床鋪鋪起來。待大家鬧嚷嚷把自己的床鋪鋪好,靜下來,孫泉源跟明順伯學說了北沿艄公的問候話。

  明順老人說:“這人很夠意思。應該我去看他。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可是朝死里傷害過他家。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

  孫泉源還想問老人說的都是啥事情,明順老人剛要說,只聽外面雷鳴電閃,風吹雨砸,暴雨瞬時襲來,挨著庵子南口和北口的床鋪,只好暫且卷起來,盡管南北兩個庵子口上都有草簾子遮擋,只是風雨來得太急太大,明順和順明也怕漏雨濕了自己鋪蓋。這一忙活,孫泉源這話題也就轉(zhuǎn)了方向,自然扯到了別的事情上。

  風不很大,雨很大。孫泉源感覺這就是真正的野河灘。見這大雨盆潑似的,沒有停下的跡象,他擔心問道:“河水上漲,不會漲到咱庵子這兒吧?!?p>  順明哈哈笑:“這要是在舊社會,你這樣問,這話還真不好回答。那時候的河,一滾就是幾十里,一場洪水下來,河要滾到哪里,那也真不好說。解放后,新社會,國家興修水利,重視河道治理。水利技術(shù)員說過,就北邊楊樹林那地界,百年不遇的大水,也只能漲到那里。若想漲到咱們庵子這里,那也得五十年一遇。你是沒經(jīng)過,你若多來幾次灘里干活,你就沒這擔心,就憑一夜大雨,咱們這里上不了河水。”

  風不大,雨很大。聽著雨點啪啪拍打庵子上的柴草聲睡覺,這也是一種考驗吧。孫泉源失眠了。他啥時候睡著了?他不知道,也沒人知道。第二天一早,他還在睡夢中,只聽順明吆喝:“起床了。起床了。起床干活了。起床干活了!”

  睜眼看,身邊沒了明順伯。明順伯不知道啥時候已經(jīng)起來去外面做飯了。孫泉源連忙穿衣起來,走到庵子外。天灰灰明,東方的太陽還沒有出來,黎明前的太陽還藏在已經(jīng)漲起來的遠方的河水盡頭里,讓人看到的只是一道帶著金紅色的白色天際線。漸漸,漸漸,那線凸起。凸起得很慢很慢,凸起得像母親的乳房,帶著柔柔的光亮鼓起來,仿佛要滋潤大地。這時的太陽出的很快,像是跳著,不想讓人看見她的真顏,轉(zhuǎn)眼卻又以靚麗耀眼的姿態(tài)顯現(xiàn)在面前。這是河中日出。孫泉源開了眼。

  石頭窩子里的人都去花生地干了好半天。沒人叫他,大概是想著城里的孩子沒見過這景色,那就讓他看吧。孫泉源望著日出,陶醉在那美麗的日出景色中。他感覺這樣的日出景色,若不是來到灘里,還真是難得一見。忽然從樹林的小路上急匆匆沖出來一群人,有騎自行車的,有徒步奔跑的。路過庵子,明順伯問其中一個人:“船長,這么老早,這么多人,奔河邊干啥呢?都是過客?”

  船長說:“艄公不見了。我半夜跑回家,把鄉(xiāng)親們叫來的。”

  明順伯說:“不要緊,他水性好?!?p>  船長接一句:“水太涼,他上歲數(shù)了?!?p>  明順伯臉陰了。孫泉源心說:“夜半漲河,不會出事兒了吧。很難說,水太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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