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尋藥2

　　01.

　　鬼界的天色一直都是灰蒙蒙的，難分晝夜，素卿跟著少年身后推開有些老舊的木門時，少年扭頭對她說了句：“已經(jīng)到晚上了，姑娘要吃些什么嗎，我這里還有些活人吃的東西?！?p>　　素卿抬頭望了眼黑漆漆的天空，也不知他是從何處辨認(rèn)出夜色來臨的，只是經(jīng)歷了一天的勞頓，她也確實(shí)感到肚子有些餓，于是不好意思地點(diǎn)點(diǎn)頭。

　　少年從破舊的櫥柜里翻騰出不知何年何月放的糯米，手足無措地在灶臺前比劃了半響，然后有些尷尬地看向素卿。

　　素卿嘆口氣，走過去，道：“我來吧。”

　　少年看著她一套動作行云流水，直接把熱騰騰的糯米粥端上來時，眼睛都看直了，連連贊嘆。

　　素卿有些好笑地問：“公子要嘗一嘗嗎？”

　　少年蹙眉瞧了一眼，立刻搖頭起身出去了，仿佛再多呆一秒就會吐出來。

　　素卿疑惑地嘗了一口，心想：這味道還不錯啊，他怎么反應(yīng)這么大。

　　吃完飯，素卿收拾完，正準(zhǔn)備休息一下，余光突然瞥見旁邊破舊的床榻上似乎躺著個人，只是紗幔垂地，也看不真切。素卿頓時心跳如雷，可還是忍不住內(nèi)心的好奇，慢慢靠近，一邊伸手挑開紗幔，一邊試探性地詢問：“您好……喝！”

　　素卿猛地定在原處，嘴角還殘留著未緩過來的笑意，眼睛卻是驚恐萬分。她這下，還真是要被好奇心害死了。

　　少年本來就未走遠(yuǎn)，聽見素卿的喊聲立刻飛奔進(jìn)屋，道：“怎么了？”

　　素卿緩緩神，哭笑不得地回過頭來，說：“我好像吵到這位姑娘了……”

　　少年走上前，悉心地為床上的人掖好了被角，又仔細(xì)瞧瞧她脖子上一圈的線腳，確定完好無損之后才長長地松了口氣，道：“抱歉，讓姑娘受驚了。”

　　素卿連忙擺擺手，受驚嚇倒不至于，反正她這一路來心理承受力被鍛煉地好得不得了，比這恐怖百倍千倍的都見過，況且這姑娘的尸骨雖然有些可怖，可樣子生的卻是十分漂亮，忽略掉那些礙眼的針線，就像是乖乖睡著了。

　　少年見她沒說話，耐心解釋道：“這位是我阿姐，她靈識已散，只剩下具軀殼，傷不了人的。”

　　素卿笑道：“我也不是害怕，只是方才猛地看到，沒緩過神來。”

　　少年點(diǎn)點(diǎn)頭，將紗幔重新整理好，甕聲甕氣地說：“姑娘要去看看鬼界的夜空嗎，只是比不上人間，也沒有星星。”

　　素卿立刻點(diǎn)頭，問：“你去過人間？”

　　少年伸手將她拉到屋頂上，半晌才接話：“以前去過幾次……人間的景致是我從未見過的繁華艷麗?！?p>　　鬼界的夜晚實(shí)在沒什么好看的，許是因?yàn)槌Ｄ暝箽鈴浡木壒?，頭頂上一片漆黑，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素卿揉了揉自己發(fā)酸的脖頸，專心聊天：“鬼界這么大，總得有幾處是有意思的罷。”

　　“……嗯……”

　　少年回答的甚是緩慢，好像已經(jīng)到了非常疲倦的狀態(tài)，銀色的面具嵌在臉上遮去了大半容貌，唯一露在外面的唇色都是極淡的。

　　“我來時聽說，再過幾日便是鬼市，熱鬧非凡，真想去瞧瞧?！?p>　　少年聞言，漆黑的眼珠不動聲色地轉(zhuǎn)了幾圈，然后落到她身上，輕啟朱唇：“姑娘不顧危險(xiǎn)，貿(mào)然一人來到鬼界可不是單單為了湊個熱鬧罷?！?p>　　素卿一聽，一口氣瞬間堵在胸口。

　　嘿。

　　墨棐一語致死的臭毛病什么時候成為流行了，怎么現(xiàn)在逢人就是這么個說話態(tài)度。

　　素卿干脆開門見山道：“確是。我一朋友身受重傷，必須要鬼界的灼陽草醫(yī)治，我這才來的?？勺脐柌萆诠斫缟钐帲乙簧擞诌M(jìn)不去，只能去鬼市碰碰運(yùn)氣?！?p>　　“找灼陽草倒是不難，”少年嘆了口氣，似乎是無奈中又帶了幾分笑意，問她，“可你知道入鬼市的規(guī)矩是什么嗎？”

　　這她還真不知道。

　　素卿搖頭受教。

　　“鬼市規(guī)矩有三：非鬼界之人不可入內(nèi)；非怨魂中達(dá)官顯貴不可入內(nèi)；非生人不可入內(nèi)。不過規(guī)矩?cái)[在那兒，就是來打破的。鬼市里的都是些唯利是圖的小人，只要你有足夠吸引人的籌碼，不管是何身份，鬼市的門都可以為你打開?！?p>　　素卿似懂非懂地點(diǎn)點(diǎn)頭，虛心求教：“那……什么樣的籌碼足夠吸引人？”

　　少年嘴角彎起抹笑，幽幽地說：“陽壽?！?p>　　素卿立刻挺直腰桿，敏捷地離他遠(yuǎn)了一點(diǎn)，跟被人侵入領(lǐng)地的小動物一般警惕萬分。

　　少年撐著身子放聲大笑，半晌才勉強(qiáng)止住笑意，朝她擺擺手：“逗你的，他們頂多也是將你圈養(yǎng)起來，養(yǎng)肥了的生魂會更加甜美?！?p>　　“……”

　　于是某人不動聲色地又往旁邊挪了一大截。

　　少年捉弄她的目的達(dá)到，收斂幾分，認(rèn)真道：“不過你去鬼市，還真得帶幾件寶貝，若是碰見喜歡欺負(fù)人的怨魂也能應(yīng)付的過去。”

　　少年沉吟了會兒，托著下巴，道：“墻角的櫥子最下面那一層，有串琉璃手鐲，你到時候去鬼市隨身帶著，雖不是什么值錢的法寶，卻也足夠糊弄那幫不識貨的怨魂了?！?p>　　先是救了自己的命，然后又收留，現(xiàn)在還要助自己入鬼市?？v是她再怎么厚臉皮，也不好意思了?？伤@一趟出來身上實(shí)在沒帶什么可以回報(bào)的好物件兒，絞盡腦汁地思索了一會兒，咬咬牙道：“公子，你需要陽壽嗎？”

　　“嗯？”

　　少年顯然沒回過神來，連看向她的眼神都是渙散的。

　　“我這全身上下也沒什么值錢的東西，公子要是喜歡陽壽便隨便那幾年去，就當(dāng)是我報(bào)答公子的恩情?！?p>　　少年有些莫名其妙地打量了她一番，納悶道：“我要你報(bào)恩作甚么，啊不對，我要你的陽壽作甚么?！?p>　　“那……我總得報(bào)恩罷?！?p>　　少年別扭地轉(zhuǎn)過頭去，冷哼一聲：“你們這些活人都是什么毛病，動不動把報(bào)恩掛在嘴邊，煩?！?p>　　素卿立刻堵回去：“說得好像你不是人一樣?！?p>　　少年得意洋洋地彎起嘴角，道：“巧了，我還真就不是。”

　　“……”

　　素卿馳騁“打嘴架”的戰(zhàn)場這么些年，頭一次遇見個勁敵，內(nèi)心不由得感到深深地挫敗。

　　“你一直都住在這里嗎，和姐姐兩個人？”

　　少年點(diǎn)點(diǎn)頭。

　　“怎么不出去走走?！?p>　　少年垂眸，似乎有些失落。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姐姐身上的針線沒幾天就會被尸骸內(nèi)的腐蟲咬斷，他得時不時回來縫補(bǔ)，才能保證其肉身不敗。只要再等幾百年，等他養(yǎng)的殘魂成形了，姐姐便能重新活過來，自此游離四方，再也不回鬼界。

　　素卿隔著張面具看不透他的表情，于是格外豪氣地一拍大腿，道：“若是哪天有幸再相見，我一定帶你好好在人間游歷一番，如何？”

　　少年被她一嚇，渾身抖了抖，忙不迭地說：“好?！?p>　　素卿滿足地拍拍手，聽見他說：“待到鬼市開始之時，會有幽魂在天空中成群鳴叫引路，你分不清時間方向，只管跟著去便好，還有……”

　　“嗯？”

　　“還要拜托姑娘件事，我這幾日不在，勞煩姑娘照顧下姐姐。”

　　素卿爽快地答應(yīng)下來，問：“你要走了？”

　　“嗯。有些事情要去處理，估計(jì)一時半會兒脫不開身?！?p>　　“無妨，你且安心的去，姐姐有我照顧著。”

　　少年對他帶著歉意地笑笑，轉(zhuǎn)身躍下屋檐，卻聽素卿在身后喊道：“還沒問過你叫什么名字呢。”

　　少年頭也不回地走進(jìn)陰霾，輕飄飄地蕩出一句——

　　“煙嵐?！?p>　　02.

　　夏琰自與慕生枝鬧得不愉快后，整個人都沉浸在一片陰郁中，將自己鎖在大殿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消沉萬分。

　　前來送信的小鬼在門口張望了半晌也沒瞧見個人影，突然聽見背后傳來道凌厲地聲音——“瞧什么呢？！”

　　嚇得腿一抖，對著突然出現(xiàn)在眼前的人直直地跪了下去，“鬼……鬼君……”

　　夏琰手里捏著只還未死透的暗影，近乎透明的軀體在他指尖顫顫抽搐，看得人心驚膽戰(zhàn)。

　　這小鬼雖然不是人，也沒有心，可依舊抖得跟個篩子似的，讀宣召時咬了好幾下舌頭，疼得直抽氣。

　　“呵——”

　　夏琰冷笑一聲，指尖用力，便輕松將手掌心兒里的暗影捏成了一股黑煙。

　　他盯著殿里跪著的小鬼，眼神陰翳，聲音卻挺輕快：“鬼王他老人家又整些什么俏皮樣子，給他的嬪妃過誕辰，本君為何要去?！?p>　　“鬼王……說，熱鬧些總是好的，而且君上也許久沒去看看了……王上還是挺想您的……”

　　夏琰斜了他一眼，語氣譏諷：“難道本君就這么可怖，瞧你這沒出息的樣子，怪不得幾千年了還是個小鬼。趕緊滾去回信，就說本君應(yīng)了?！?p>　　小鬼行了禮，立刻連滾帶爬地逃出了大殿，途中還碰到了霽華，于是叫喚地更凄慘了。

　　霽華不以為然地往殿內(nèi)瞧了一眼，踱步走進(jìn)去，果不其然，夏琰又在折騰這群可憐的暗影玩。

　　“鬼君，線人來報(bào)，煙嵐昨日便到鬼界了?！?p>　　夏琰頭也不抬，道：“老頭兒的嬪妃誕辰，陣仗擺的倒是挺大，估計(jì)是回來赴宴的?！?p>　　“誕辰？”

　　霽華納悶，怎么偏偏在這個節(jié)骨眼兒上。

　　夏琰嗤笑一聲，語氣不屑：“打著宴會的旗號抓內(nèi)鬼，這老頭兒也是有一手。叫我去不就是想示威，告訴本君這鬼界還是有些老弱病殘支持他的。呵?！?p>　　霽華啞然，既然他已經(jīng)看出來也就不便多說，夏琰平日里看起來吊兒郎當(dāng)不太靠譜，其實(shí)凡事都有自己的一番獨(dú)到見解，除了在某人的事上……

　　夏琰眨眨眼，拽住暗影的雙腳，輕輕一拉，便扯下來了。他瞬間失去了興致，將手里的暗影甩在了地上，好不容易撿了條命的暗影立刻竄進(jìn)暗處消失了。

　　夏琰別扭地?cái)[弄了下衣襟，道：“他怎么樣了？”

　　霽華忍不住抿著笑，認(rèn)真回答：“這幾日席羽君并未有什么大動作，或許是打定主意要去鬼市碰碰運(yùn)氣了。”

　　夏琰弄完衣襟又開始玩玉簫，不自然地應(yīng)了一聲：“哦——”

　　“不過——”

　　“不過什么？”夏琰的眼睛立刻亮了起來。

　　霽華從袖子里掏出個小瓶子，遞過去：“席羽君找到個在我身邊當(dāng)差的小鬼，叫屬下把這個交給君上，看起來是傷藥……君上受傷了？”

　　夏琰沒搭理他，心情跟抹了蜜一樣甜。

　　這個慕生枝，嘴上說著難聽的話，還不是背地里偷偷關(guān)心他。

　　夏琰立刻樂呵呵地站起來，朝霽華擺擺手，一邊往外走一邊說：“我沒事。今晚本君就不回了，你幫我看著這群暗影，誰想打探我的消息，就拔了它的舌頭?！?p>　　“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