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徑回到榮春宮,已是晌午。寧妃還在睡覺,翠月和玉兒在床邊守著。桌上還有殘留著藥渣的藥碗,想來也是剛喂寧妃喝完藥。翠月和玉兒見長歡回來,急忙向長歡行禮。長歡擺擺手,叫她們免禮。
“母上幾時用的藥?”長歡走到床邊,輕聲詢問。
“半時之前。寧妃用藥時還問起公主的去處,奴婢回答公主出去散散心。”翠月上前一步回答。
“幾時睡下的?咳癥可有復(fù)發(fā)?”長歡又問。
“喝了藥便睡了,也沒再咳嗽?!贝湓禄卮稹?p> 長歡點(diǎn)點(diǎn)頭,也趴在桌上小憩了一會兒。平日里無風(fēng)無浪,偏趕上她臨走時遇上這一攤子事。長歡心里有愁緒,睡覺時自然也不安穩(wěn)。玉兒見長歡眉毛緊緊皺著,臉色也白的似一張紙,心里愈發(fā)的心疼。翠月畢竟是年長她幾年的人,也輕聲安慰著玉兒,要放寬自己的心。
長歡在榮春宮待了四天。四天里,寧妃喝了藥便睡覺。醒時也就坐起來與長歡說說話,沒聊上一個時辰,寧妃便說疲乏。長歡就整日照料寧妃,寧妃問起自己的病情時,長歡不忍說的太嚴(yán)重,只能安慰寧妃說好好休養(yǎng)一段時間,總能好起來。寧妃也沒有說話,只是搖搖頭,苦笑一下。
寧妃雖每天都會服藥,長歡卻覺得寧妃的情況是每況愈下。經(jīng)過這場病,寧妃整個人瘦了一大圈,說話也有氣無力。有時長歡找了話題,想和寧妃聊聊,寧妃只是擺擺手,看著窗外的風(fēng)景出神。每次寧妃握住長歡的手,長歡都能感覺到寧妃手上的骨骼。長歡看著寧妃瘦的只剩下皮包骨的手,幾次都差點(diǎn)掉下淚來。
有次翠月去熬藥,長歡閑來無事,便想著去看看藥熬得怎么樣。她走到翠月身邊時,發(fā)現(xiàn)翠月在偷偷抹淚。
長歡問及原由,翠月擦掉淚,哽咽的回答道:“寧妃……寧妃其實(shí)早就患了病,只是侍醫(yī)幾次都沒診出個結(jié)果,只說讓按著方子喝藥。就在公主您來的前幾日,寧妃的情況明顯加重,侍醫(yī)也讓加大了藥量。公主您來的那天,寧妃大喜過望,為了不讓公主您擔(dān)心,特意囑咐奴婢不要再給她熬藥。奴婢擔(dān)心了一天,誰知……該來的還是來了,甚至比原先更嚴(yán)重……公主,都是奴婢的錯,是奴婢沒照顧好寧妃,公主若心里難受,便降罪于奴婢吧……”
長歡聽了,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眼淚傾瀉下來。她也想去責(zé)怪翠月,可翠月只是遵從了寧妃的命令,又何錯之有?要怪也只能怪自己,不親不孝,沒能來多陪陪母上,連母上的病情都不能及時知曉。長歡滿懷愧疚,她擺了擺手,便走出了煎藥房。
長歡到最后一天才離宮,離開榮春宮時,寧妃還在睡夢中。長歡從床榻上站起來時,寧妃口中發(fā)出模糊不清的聲音。縱使寧妃昏迷,也依然會念起長歡的名字。長歡扭回頭,眼里已經(jīng)蓄滿了淚。
按照宮里的規(guī)矩,和親的前一天要在宮內(nèi)留宿。長歡回到公主府后,草草將未寫完的書卷收起來,放進(jìn)木匣子里。她看了看滿書架的書卷,抬起手,戀戀不舍的將它們都輕撫了一遍。長歡原本想將未寫完的字畫都拿到西域去,可玉兒說,路途遙遠(yuǎn),帶這些東西太過累贅。長歡也只能嘆口氣,將木匣子藏至隱秘處。她只帶了一筆一硯,還有一副她喜愛的畫卷。
長歡仔細(xì)的將畫卷上的灰塵撫掉,小心的裝進(jìn)布袋里。那畫卷除了長歡,誰都沒有看過。就連最親密的玉兒,長歡都從未舍得給她看上半分。玉兒心里好奇,問了好幾次畫中是什么,都被長歡搪塞過去。
長歡回到宮里時,已是傍晚?;噬辖o長歡安排了柳明閣,又命人做了豐盛的晚膳。長歡卻絲毫沒有興致,隨便撥了兩口飯,便梳洗入寢。自始至終,長歡都沒有和楚云清說上一句話。長歡心里念著楚云清,掏出畫卷,緊緊抱著入眠。
第二天一早,長歡便被幾個侍女拉起來,去梳洗打扮。長歡還睡眼惺忪,突然感到有人在拉扯自己,便睜開眼睛。床前足足有六個侍女在守著,長歡腳剛接觸到地面,便被拉著走向浴盆。長歡大聲制止,將畫卷小心包好后,才讓侍女們服侍她梳洗。
長歡平日里喜歡素雅,在公主府時,也是略施粉黛。一來是不喜歡折騰,二來也是討厭脂粉氣息。這次去和親,好幾個侍女服侍著給她打扮,倒讓她特別不適應(yīng)。
約莫過了三個時辰,侍女們才逐漸散去。長歡看著鏡子前的自己,眼睛睜的老大。她湊到鏡子前,直直看著自己的臉。這是她第一次見到濃妝艷抹的自己,比起平時只著淡妝的她,今天甚是讓她驚艷。眼角后畫出長長的紅色眼線,倒讓丹鳳眼看上去更加?jì)趁?。再配上正紅的唇妝,宛若化為人身的妖精,讓人欲罷不能。
等到玉兒來催她時,長歡才整理了下衣襟,隨著玉兒出了柳明閣?;噬显谡钌系群蛩齻儯L歡出現(xiàn)在皇上面前時,連一國之君都有些驚訝,看了長歡許久。長歡有些害羞,低下頭輕聲的叫了聲父皇。
皇上這才反應(yīng)過來,宣文武百官站在正殿外的廣場上,目送長歡出宮。長歡走在紅毯上,余光看著低著頭的大臣們,心中百感交集。小時最喜歡逗著他們玩鬧,尤其是文官。長歡總是趁著他們不注意時,拔他們幾根胡須。那些被拔了胡子的文官,都捂著下巴,怒視著長歡。可是礙于長歡是公主,他們也只能忍著痛,求著長歡手下留情。
長歡出宮門時,幾乎所有的百姓都站在街上,大聲感謝長歡。長歡聽著馬車外的叫喊聲,有幼童,有老嫗,聲音里都帶著感激。長話輕笑,掀開簾子沖他們擺了擺手。收回手時,她看到馬車前頭,楚云清騎著馬的高大背影。長歡喉頭突然有些哽咽,急忙放下了簾子。
長歡明白,縱使她再舍不得離開中原,也必須踏上這條去往西域的路。能以一人之力,保家國太平,這恐怕是長歡一生中,做的最無奈,也是最有價值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