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虛張聲勢（下）

　　在提爾比茨和文錦森兩人離開不久，房間里面，中年男人有些頭疼，不單單是因為賭場今天莫名其妙的蒙受了五百萬的損失，更重要的是讓自家閨女不開心了。

　　從目前的情況來看，后面的事情嚴重程度顯然要高過前面的。

　　“爺爺，爺爺，她欺負我?！毕惹氨惶釥柋却暮莺莸恼{(diào)戲了一番的小姑娘把那幾枚籌碼扔在地上，哭喪著臉抱在自己爺爺?shù)耐冗吶鰦伞?p>　　閉目養(yǎng)神的馬丁·蘭道面對自己孫女的撒嬌也有些頂不住，嘆了口氣說道：“明明是貝蒂你技不如人，到現(xiàn)在也沒有找出那藏著的最后一枚籌碼，怎么就變成人家欺負你了。”

　　“可是、可是...我不管這都要怪爸爸不好?！泵胸惖俚男」媚锊环獾呐伺?，但半天說不出反駁的話，只能把怨氣轉(zhuǎn)而發(fā)到自己父親身上。

　　精于賭術(shù)的兩名大人都知道她這是在發(fā)輸火，同樣作為她的至親之人可以無限度的容忍她這樣的無理取鬧。

　　“失敗是一種異常寶貴的經(jīng)歷，你要好好銘記?！绷_杰還記得小時候崇拜的看自己名聲大噪的父親在賭場內(nèi)面對挑戰(zhàn)者無往不利時，曾經(jīng)神情嚴肅的這么提醒過自己。

　　直到很多年后，因為傲慢吃過無數(shù)苦頭的他才略微明白說出這話的父親到底想要告訴自己什么。

　　而貝蒂還太年幼，出生以來就受到自己和全家人寵愛順風(fēng)順水的她，不明白失敗這兩個字怎么寫。不清楚盧塞恩賭場能夠在伯爾尼城這個看似安穩(wěn)實則富有驚濤駭浪的湖里悠然自得，在背后實際上他如履薄冰的付出了多少。

　　自己的父親也就是貝蒂的爺爺還尚在，那名大隱隱于市但卻真切的掌握了伯爾尼城乃至整個瑞士全部權(quán)勢的城主應(yīng)該還惦念著幾分老人之間的情誼。

　　要是一旦...羅杰強迫自己不往下去想，真要到那時候恐怕盧塞恩賭場背后所有的敵人都會毫不猶豫的露出吸血的獠牙。

　　想來自己父親故意輸這么一場，也是為了給貝蒂好好的上這么記憶深刻的一課，讓她明白沒有人可以永遠的成功。

　　羅杰理解了自己父親的用意，但同時也有些好奇，到底提爾比茨是在什么時候拿到那張鬼牌的，又是怎么在眾目睽睽之下來了一出漂亮的移花接木。

　　要知道，貝蒂從提爾比茨拿起底牌的那一刻就在盯著她。

　　自己發(fā)牌時就感覺到了整副牌的數(shù)量少了一張，但父親卻暗中示意不要作聲，他也因此悄悄的在關(guān)注著提爾比茨那名囂張的小姑娘所做出的動作。

　　老人看著他困惑的眼神，微微笑了笑說道：“那名小姑娘，能把虛張聲勢運用到這個地步，不簡單啊?！?p>　　他把目光投向了提爾比茨先前所在賭桌，在那里正放著提爾比茨先前所留下的巧克力盒，里面還有不少剩下的包裝紙和沒有拆開的巧克力袋。

　　羅杰很快意識到了其中的不對勁，那名小姑娘從進房間起就一直在不停的吃巧克力，怎么可能會把沒吃完的巧克力盒剩在這里。

　　他走過去，然后翻了一下盒子，果然在一袋包裝紙的背面發(fā)現(xiàn)了那張被用來移花接木的‘方塊4’。

　　“那張鬼牌恐怕是在她檢查撲克牌的時候就放進了盒子里，歸還牌的時候你們也都感覺到了牌少了一張。但她接觸自己底牌的時間只有兩次，第一次是最開始宣告要ALL IN時，那次她根本沒有拿起自己的底牌來看，所以沒有機會去更換?！?p>　　老人微笑著揭示了整個謎底，“那么就是第二次，河牌下注階段，她拿起了自己底牌放在了手里。就在那時，她利用把巧克力袋連同自己隱藏的鬼牌一起拿了出來，在完成了替換以后，又把那張方塊4連同巧克力的包裝紙一同放回了原地?，F(xiàn)在你知道，你是輸在什么地方了吧，小貝蒂?！?p>　　貝蒂看著那張自己出于被打擾休息以后的憤怒，所故意洗的一張3和4的底牌，頗為不服的哼了一聲，但在自己尊敬的爺爺面前還是點了點頭表示明白。

　　而得知了全部真相的羅杰真想抱著腦袋痛哭，就因為一個簡單的障眼法，賭場就蒙受了五百萬的損失。

　　看著想要努力保持平靜卻因為心疼錢苦著臉的羅杰，馬丁·蘭道不由得和自己孫女對視一眼會心一笑，畢竟這個問題可都輪不到兩人來頭疼。

　　羅杰不解的問道：“可是，父親，為什么您今天會突發(fā)奇想要來進行一場賭局呢，堅持要帶貝蒂一起過來我能理解您的意思，但是這個賭局對您來講負擔(dān)也實在太大了。難道您早就知道會有這么一對在賭術(shù)上面造詣驚人的男女來我們盧塞恩賭場嗎？”

　　這也就是為什么，開始羅杰要邀請文錦森時，其實表現(xiàn)出來的態(tài)度并不算樂意。如果可以的話，他非常希望自己來代勞，老人只要在一旁看看他這些年的成長就好了。

　　但老人異常的堅持說服了他，要知道在他的記憶里，自己的父親可是很多很多年都沒有再出手了。

　　馬丁·蘭道聽著自己兒子的詢問，轉(zhuǎn)頭看著窗外投射進來伯爾尼城明媚的陽光，瞇著眼睛沉默了很久。

　　房間里一時間很安靜，就連不太安分的貝蒂都端正的坐在椅子上等待著老人的發(fā)話。

　　“你們相信命運嗎？”老人忽然問了一個非常玄的問題，聲音空靈，似乎也在詢問自己的內(nèi)心。

　　羅杰點了點頭，而貝蒂卻毅然決然的搖了搖頭。

　　看著兩人不同的反應(yīng)，老人呵呵的笑了起來，他摸了摸光亮的戒指表面，說道：“我年輕的時候，也和貝蒂一樣不相信命運，一直到了我走投無路的那天，當(dāng)時我心想，每一把我都ALL IN要是贏不了的話，那就說明我命該絕于此了?！?p>　　老人講述了那個流傳甚廣，但實際上卻和傳說有些出入的故事。

　　“和故事里面完全不一樣，其實我第一次下注的時候就輸了，也是正常，哪有這么多賭場一夜暴富的故事，都是賭場自己傳出來吸引人過來玩的。”

　　“我當(dāng)時非常非常的不甘心，想要再拿錢去翻盤，所有賭徒輸錢的時候都是這個想法。正好我碰見了一個年輕人，他說他看上了我手里的戒指，咯就是我現(xiàn)在手里這枚，要拿五十歐元，買我手上的戒指，還說他在這里等著，如果要是我贏錢了的話，可以原價贖回去?！?p>　　“我當(dāng)時心里還在掛念著那個當(dāng)天晚上離我而去的女人，思慮再三以后就拒絕了他。沒想到那個年輕人還是把那五十歐元給我了，還笑著說我開玩笑的，你拿著錢去玩吧，希望你今天晚上好運。”

　　“仿佛借著他這句話的吉言，那天晚上我再也沒有輸過任何一場賭局，每一把我都ALL IN，一步步的看著錢越來越多?！?p>　　“后來在周圍圍觀我的人群里面那個年輕人又出現(xiàn)了，他笑著說了句話?！?p>　　老人閉上眼睛，回憶了很久，似乎在找尋記憶里面那個年輕人說這話時的輕佻自信的模樣。

　　“接著賭下去吧，這是我的城，你不會輸?shù)??！?p>　　“等到得知那個出現(xiàn)在我面前的年輕人就是伯爾尼城的城主，是我贏下整個盧塞恩賭場以后的事情了。”

　　接著老人臉上若有若無的笑意漸漸變淡，把所有的對往日回憶的溫情盡數(shù)斂去，目光就像窗外的太陽一般明亮，他看著自己的兩名至親，嚴肅的說道：

　　“正如同那名小姑娘導(dǎo)演的一出漂亮障眼法一般，你們也要記住，決定賭局勝負的從來都不是運氣這種不可靠的東西?！?p>　　“如果不是城主買通了全部的荷官，我又怎么可能一晚上的賭局一次都不輸。”

　　“普天之下，沒有新事?！?p>　　用力說完這最后一句，老人仿佛耗光了自己全部的精力，緩慢的闔上了上眼。

　　但故事里面有一件事，他沒有說給兩人聽。

　　就在自己贏下盧塞恩賭場以后，曾經(jīng)去刨根見底的問過那名年輕的城主為什么會選擇自己。

　　他當(dāng)時是這么回答的：

　　“不是我選擇了你，而是拒絕了我交換提議的你自己選擇了自己。神只救自救之人，我相信能在孤獨一擲時壓制自己欲望的男人總歸不會太差?！?p>　　房間里的父女還沒來得及從傳說破滅的震驚中恢復(fù)過來，緊接著就看見老人閉上了眼。

　　羅杰悲從心來，就要落下眼淚。

　　然后老人睜開眼，笑罵道：“干嘛呢，你這個不肖子，你老頭子我雖然老了，但再活個三年五載的不是問題?！?p>　　羅杰不由得破涕為笑，心想：您老人家用這種交代遺言的方式說話，放誰都會這么想吧。

　　馬丁·蘭道這名老人似乎是真的累了，閉上眼就緩慢的進入了久違的夢鄉(xiāng)。

　　其實他也不知道為什么自己會突然想來賭場準備一場賭局，距他把這個費盡心血的盧塞恩賭場交給自己兒子已經(jīng)很多年了。

　　也許就僅僅是老人的心思一動，但他總覺得，今天的賭局和那天自己獨孤一擲的夜晚很像。

　　這個價值500萬歐元的賭局實際上就是另外一場賭局。

　　他和命運的賭局

　　而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下注在一邊了。

　　想到這兒，老人終于安穩(wěn)的睡下。

　　在夢里，他依然是那個在賭局里面傾盡全力的年輕人。

　　一個星期后，老人在同樣安穩(wěn)的夢里溘然長逝。

　　仿佛他當(dāng)天在房間的最后那句笑罵，就是這位傳奇賭徒的最后一次虛張聲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