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
天邊是火燒云。
遠處一大片一大片的半人高芒草，被風吹得偏到一邊。四下里靜靜悄悄。
年輕人只覺得胸膛快要炸掉，人耳能辨的咚！咚！聲自他的心臟傳來。他扶好直刀，腰一軟摔倒在芒草上，一身的汗，水撈似的，渾身衣物大片大片的暗紅色，緊貼在身上。年輕人只覺得眼前光光點點一片，恨不得多長幾張口來喘氣。索性他就躺在地上。慢慢的，他渾身傷口開始凝結血痂。等到氣息稍微平緩，他就打算爬起來繼續(xù)跑，但四肢百骸膠著在地上，半點力氣也沒有。
年輕人姓紀，單名一個行，行走的行，紀行。紀行無父無母，名字是個大善人給起的。
到了夜里，風有些發(fā)涼，帶走了他身上的汗和燥熱的體溫。大地承受了一整天烈日的炙烤因此還是熱的，絲絲縷縷的細絮從紀行眼前飛過，星空像口大鍋罩著這片曠野，紀行愣愣地盯著這璀璨的一片。
“何先生？”紀行脫口而出。何先生，就是給他名字的大善人，于他而言與父母無異。但是那位大善人已經(jīng)去世多時，自然沒人應。
這事得從一年前說起。
也是夜里，一個渾身紅衣的大人物，邁進何家大院。
何名椿沒有撐開那把傘，仰頭望著夜空，烏云密布。
大人物：“傘不錯。到處都是眼睛，這么多年你還沒找到那位，我今天來，你該知道這事早變味了?！?p> 何名椿：“不勞煩大人，喝茶嗎？”
大人物：“給你盞茶工夫。”
“稍待?！焙蚊幻嫔珳貪櫍隽嗽鹤印?p> 紀行給牛喂了夜草，就在牛棚旁鋪開草席，剛躺下，就看見何先生站在棚子前。
紀行給嚇了一跳，“何先生？”
何名椿沒說話，看著紀行，站在那里端端正正的，面色總是那么平和。
“何先生？”紀行又叫了聲。
“小紀，平日里吃得飽嗎？”何椿問。
紀行不知道這位聞名十里八鄉(xiāng)的大善人怎么有這么一問，老實回答：“到了何家就吃得飽了，都是多虧了先生?！?p> “來何家多少年了啊？”何名椿笑著。
“六七歲那年起，來了快十年了。”紀行說。
何名椿走過來，鉆進了紀行自己搭的小棚子，坐在紀行旁邊，嘆口氣，“人啊，都想找個擋日避雨的地，可我找不著啊?！?p> 紀行見何名椿和他坐在一起，本來緊張，但聽見這位善名在外，富絕一地的何先生說了這么句話，簡直發(fā)愣，“何先生有什么東西是找不著的呢？”
何名椿沒有回答這個問題，顯然他有更重要的問題想問，“如果你有足夠的能力，你想做什么呢？”
紀行看何名椿臉色認真，也跟著認真地想，“我想像何先生這樣有錢就好了?！?p> “有錢了之后呢？”何名椿問。
紀行想不到這世上還有有錢了之后的事，因為這已經(jīng)是他的終極理想。想了一下，紀行說，“學何先生，開私塾，請三個先生，不要學童交束脩?！?p> 何名椿點了點頭，“想讀書了？”
紀行嗯了聲。
“你不是不愛去學堂嗎，你小時候，我讓你念學堂，你三天兩頭往山上跑。”何名椿笑笑。
“我不愛人說我是泥腿子，我和他們都一樣，有手有腳的，怎么我就成泥腿子了？”紀行想起了周胖子，他們小時候在一間學堂里。他性子野，在學堂坐不住，識了字就不念了。
人家周胖子卻是搞不好要去鄉(xiāng)試做秀才的。是以周胖子偶爾看到紀行，常在紀行名前冠以泥腿子三字。
“是嘛，怎么就這樣了？”何名椿開懷地笑。
紀行也跟著笑，“我也想不通啊，哈哈?！?p> 何名椿笑著：“我要像你就好了。”
“??？”紀行沒明白。
“起來起來，”何椿站起來，走到一邊，“往前走兩步，坐久了腿麻?！?p> 何名椿說著，就邁了兩下腿。紀行也跟著起來，往何先生那里走了兩步，不知道是眼花了還是怎么著，何先生反倒遠了。紀行又往前走了兩步，何先生反倒更遠了。紀行感覺腦袋有點暈，腦子里像多了點什么東西。這時天上一陣風送過來，紀行下意識抬頭看。
那烏云密布的天不知何時出現(xiàn)了一道電閃雷鳴的漩渦，隱隱的雷光宏大又暴虐，讓人難以名狀的恐怖力量不知在這天空蓄積了多久，風越來越大，頃刻間，飛沙走石，雷聲悶悶，如同巨獸竭力控制吼聲。
何名椿不知道從哪變出來的一件用布包裹的長條物事，朝紀行就扔了過來。紀行下意識接，這物事沉得過分，接住的瞬間紀行兩腿居然戳穿了石板。
何名椿笑了笑，“挺好，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和你說的是一個理。”
就在紀行還不知道該說什么的時候。
嘩?。。?p> 天地茫茫一片白，一道粗逾十丈的閃電瞬間就吞沒了何名椿。這粗逾十丈的電蛇伴隨著毀天滅地的震懾千古的氣息，來得那么突然，那么迅疾，那么的讓人生不出半點逃離的心思。紀行兩腿一軟就跪了下來，一部分是因為這千年難得一見的天威所攝，一部分是因為那位紀行眼里最好的大善人就在那粗逾十丈劃破天地的電蛇里瞬間沒了蹤影。
嗡地天地一寂。
紀行傻愣愣地看著何先生先前還停留的地方，一步步挪過去，這回倒是沒有越往前走反倒越遠。
“何先生？”紀行問。
“他死了?！蹦莻€一身紅衣的大人物不知道什么時候站在紀行的身旁，說。
“怎么就死了呢？”紀行發(fā)著愣。
“死了死了，死了就是死了?！贝笕宋镞@時候倒是愿意廢話起來了。
“死了？”紀行問。
“嗯，”大人物點點頭，“死透了。你快點跑，姓何的給了你真靈境的修為，不簡單了，好賴算個傳承，我看不上眼，有的是人紅眼?！?p> “跑？”紀行還在看著何先生原先待著的那個地方，現(xiàn)在那兒變成了個方圓幾十里的大熔坑。
“嗯，跑。我們都是這么跑過來的?！贝笕宋镔澇傻卣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