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子墨只覺得自己處在一個風(fēng)口,耳邊傳來呼呼的風(fēng)聲。風(fēng)很大,吹得他睜不開眼。他轉(zhuǎn)過身去,但仍然無法回避那股風(fēng)。他又向左右都轉(zhuǎn)了一次,奇怪,這風(fēng)怎么是從四面八方吹來的?
他雙手捂住臉,將風(fēng)擋在手背之外,這才將眼睛睜開。透過指縫往外看去,眼前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
他的身體像一塊磁石,將四面八方的風(fēng)吸引過來。而后他清晰的感受到,有什么東西進(jìn)入了他體內(nèi)。
他再次閉上眼睛,用心感受那些進(jìn)入體內(nèi)的東西。他仿佛覺得自己正躺在一只裝有熱水的木桶中,股股暖流從毛孔鉆進(jìn)來,沿著血管流遍四肢八脈,然后消失在腹部下面三寸的位置。
他眼前豁然開朗,一座明亮的大湖出現(xiàn)在他眼前。在湖中心,有一株碩大的蓮花,三片荷葉就覆蓋了一半湖面。
巨大的蓮蓬上,白色花瓣重重疊疊,一瓣就有家里的床那么大。湖水清冽,肉眼可見絲絲縷縷的黑色四線從四面八方,向荷花的根部匯聚。荷葉下,湖水已成濃稠的墨色。
一條黑色的魚在荷葉下墨色的湖水中歡快的游蕩,它大口大口吞噬著墨色的湖水,每吞噬一口,就長大一分。
陳子墨看得興起,他靈機(jī)一動,身體已然落到了荷葉上。他沿著荷葉邊緣走了一圈,一片荷葉就足足走了半個時辰。他心中震撼,這世間怎會有這么大的荷葉?
陳子墨蹲在荷葉邊緣,抬頭望著那枝高聳入云的荷花,青色花枝比他整個人都粗?;ㄖι喜紳M了血管一樣的通道,湖水中的黑色液體沿著通道匯聚到蓮蓬里。
他舉目看去,隱約看到蓮蓬里躺著一個漆黑如墨的模糊小人兒。
隨著那個小人的不斷成形,荷葉底下的水變的清澈起來。然后他看清了水底的景象:一個巨大的泉眼。
黑色液體源源不斷的從泉眼中冒出來,然后被荷花巨大的白色根部吸收。那條黑色的魚在泉眼中進(jìn)進(jìn)出出,拼命和蓮藕爭搶黑色的液體。
隨著最后一縷黑色被蓮藕吸收,那條魚徹底跑出了泉眼。此時它已經(jīng)長到了十丈長,魚嘴兩邊生出了兩條長達(dá)三丈的胡須。
陳子墨沿著荷葉邊緣,追著那條黑色的魚奔跑,直到那個龐然大物消失在遠(yuǎn)處的湖水中。
他重新回到原來的位置,索性坐在荷葉邊緣,將腳伸進(jìn)水中。絲絲涼意沿著腳掌攀爬而上,直達(dá)大腦。他頓時一個激靈,感覺雙目清澈了許多。
他低頭繼續(xù)觀察那口泉眼,發(fā)現(xiàn)湖水開始倒灌,洶涌著向泉眼奔流。
在他的腳下,驀然形成一個巨大的漩渦。陳子墨的雙腳被極速旋轉(zhuǎn)的湖水連人一起拉進(jìn)了湖中,朝泉眼墜落。
眼前一黑,瞬間又明亮起來。他真開眼,看到父親那張蒼白憔悴,掛滿愁容的臉。
“老爹?!标愖幽暗?。
陳霸仙聞言,愁容滿面的臉一下子舒展開來。他雙眼通紅,盯著陳子墨,嘴唇顫抖,久久說不出話來。
“老爹,你怎么把我扔水里了?”陳子墨不滿道。
陳霸仙溺愛的撫摸著陳子墨的腦袋,親切笑道:“我也不知道啊?!?p> 陳子墨癟癟嘴,看到大姐夢竹梨花帶雨的蹲在洗墨池岸邊,邊哭邊笑著說道:“你都快嚇?biāo)牢覀兞恕!?p> 陳子墨赫顏一笑,心里暖洋洋的。
他突然抬頭看著陳霸仙,瞪大眼睛,一臉驚訝的說:“老爹,我在湖底看到了一株特別大的荷花,蓮蓬里還有一個烏漆麻黑的小人兒。還有一條特別大的黑魚,比鐵匠家的房子還打?!?p> 陳霸仙聞言,臉色微不可察的變了變。他和王祭酒對視了一眼,見他和自己一樣眼中充滿了焦慮和疑惑。
“我們先回屋子換件干凈的衣服,然后再聊?!标惏韵蓪㈥愖幽珡南茨刂斜С鰜?,然后帶著眾人回到屋里。
陳子墨被大姐帶回房間換衣服,陳霸仙回到自己的房間,腦海中回蕩著陳子墨的那句話,憂心不已。
他脫下濕透的衣服,露出一身遒健的肌肉。隔壁房間,傳來夢竹和陳子墨嬉笑打鬧的歡快笑聲。
陳霸仙走進(jìn)書房,楚奴和王祭酒正坐在椅子上互相敬酒。楚奴見陳霸仙進(jìn)來,連忙替他拖了一把椅子。
三人坐定,先互相敬了一杯酒。陳霸仙開口說道:“祭酒大人,這是怎么回事。魔身不是已經(jīng)被兵解消融了嗎,怎么又出現(xiàn)在了蓮蓬里。那住荷花又是怎么回事?”
王祭酒臉色陰沉,搖了搖頭說:“小家伙看到的那些東西我也無法解釋,但是陳霸仙,你有沒有注意到,你兒子雖然救活了,但他的心湖并未完全修復(fù),生命精氣一直在流失?!?p> 陳霸仙沉重的點了點頭,說道:“我將他從洗墨池中抱起來的瞬間,就發(fā)現(xiàn)他比以前輕了許多。往回走的時候,感覺越來越輕。這種感覺很玄妙,短時間內(nèi)不可能用度量衡來測量,但長時間下去,我兒肯定會因為生命精氣流失殆盡而死。”
楚奴臉色比陳霸仙還要難看,他內(nèi)心極為愧疚,愧疚自己沒能保護(hù)好陳子墨,才讓他遭此劫難。
他砰的一下跪在王祭酒面前,老淚縱橫道:“祭酒大人,求您救救這個苦命的孩子。楚奴愿為您做牛做馬,哪怕肝腦涂地也在所不惜。只求祭酒大人能出手救救他?!?p> 陳霸仙見楚奴如此作態(tài),一時間慌了陣腳,不知如何是好。
王祭酒極為動容,感動道:“如若天下之人都像你這般古道熱腸,天下又如何不能大治。”
王祭酒走上前將楚奴扶起,握著他的手說:“這件事既然被我遇上,就萬不能袖手旁觀。拯救那個小家伙,查出兇手和真相,我儒家義不容辭?!?p> 陳霸仙感激道:“只要祭酒大人能救我小兒,你先前的那個條件,我陳霸仙一定答應(yīng),且萬死不辭。”
王祭酒突然雙手作揖,朝陳霸仙一拜,說道:“那我就代表儒家和周天子,以及天下蒼生先行謝過陳將軍。有你這句話,我王夫之哪怕舍去一顆文膽,也毫無怨言?!?p> 陳霸仙突然想起一件事,他起身從書房一個柜子里取出一只琉璃瓶。此物正是八年前,那位老書生送給他的。
當(dāng)時老書生說這是他吃飯的玩意兒,讓他回來給夫人兌水喝。
王夫之見到此物的瞬間,雙眼中露出濃濃的精光。他上前問道:“此物正是我儒家圣物,讀書人的文膽。你從哪里得到的?”
陳霸仙一五一十的將八年前,在那座后來神秘消失的破道觀所經(jīng)歷的一切說了出來。
王祭酒笑道:“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從時間上來看,想必那三位正是佛祖和道祖,以及我儒家元圣了?!?p> 陳霸仙雖然以前對三位老人的身份有過猜測,但他從來都沒有往三教圣人這方面想過。
畢竟三教圣人是何等高山流水般的存在,他一介武夫,如何入得圣人法眼。
此時被王祭酒如此一說,他深感自己的心胸又是何等的狹隘。
王祭酒說:“陳將軍,我還有一個不情之請,還望你大人大量一次?!?p> 陳霸仙趕緊說道:“祭酒大人客氣了,你有什么要求,只要不違背世道人心,我陳霸仙都答應(yīng)你?!?p> 王夫之長嘆一聲,說道:“想必你也已經(jīng)聽說,三教論道之后,我儒家元圣遭受大道反噬,如今還在杏林坐生死關(guān)。既然這顆文膽本就屬于他老人家,所以我請求陳將軍歸還文膽,助元圣渡過難關(guān)?!?p> 陳霸仙遲疑了下。此物對元圣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可以說是他的另一條生命。但是,此物對陳子墨來說又何嘗不是如此?
王祭酒見他有些遲疑,便笑道:“你也無須擔(dān)心你家小兒的安危,我自有其他法子。而且此文膽所盛之物,正是我儒家元圣當(dāng)年造字所用的墨水,當(dāng)年元圣造字成功,天雨粟,鬼夜哭。這和他所用的墨水有相當(dāng)大的關(guān)系,也算是天地間少有的寶物。你可以用這里面的墨水,幫你家小兒澆灌心湖。然后我再請農(nóng)家的一位老先生,為他采幾副仙藥,煉幾顆仙丹為他縫補(bǔ)心湖漏洞即可?!?p> 陳霸仙打消了心中疑慮,歉意笑道:“是我心胸太過狹隘了。此物本就是元圣所有,現(xiàn)在元圣有難,我理當(dāng)歸還?!?p> 陳霸仙將文膽遞給王祭酒,卻被他拒收。
王祭酒道:“此事不急,等你先替你家小兒澆灌心湖之后,再交給你長子帶回稷下學(xué)宮即可?!?p> 陳霸仙差點感動得涕淚橫流。
王祭酒起身告辭,臨走前他說:“我回去立即修書一封,寄給我那位農(nóng)家老友。告知他一聲,不久之后你會帶小兒前去拜訪。你安心等我回話便是,一有消息,就馬上動身?!?p> 陳霸仙和楚奴將王祭酒送出將軍府,一直送到桐葉巷才作罷。
兩人步行回府,一路上和他們打招呼的人不甚枚舉。路過豬肉攤,陳霸仙破天荒親自買了幾斤豬肉。那屠夫手提一把寬大厚重的屠刀,目測怎么也得有四五十斤重。
屠夫掄起屠刀,在木案上上下翻飛,噼里啪啦數(shù)刀,便切好一方規(guī)整的豬肉條。陳霸仙付完銀子,提著豬肉往回走。
路過鐵匠鋪的時候,好巧不巧,正好看到昨夜和他打架的那個年輕壯漢,正在向李鐵匠買劍。年輕人看到他后,撒開腳丫抱頭就跑,幾個閃身就消失了。
陳霸仙哭笑不得,心道你跑啥啊,不就是昨晚故意逗你玩會兒嗎,今天我心情不錯,又不會打你。
可項羽飛不這么想啊。他邊跑邊嘟囔道:“未來老丈人不好相與啊,不知道我那未來的媳婦兒有沒有把這檔子婚事告訴他。唉,不管她說沒說,我還是先跑為妙吧?!?p> 陳霸仙和楚奴回到將軍府的時候,看到一個中年和尚在屋檐下枯坐。陳霸仙提著豬肉來到和尚面前,說道:“大師可是在等我?”
“阿彌陀佛?!焙蜕锌戳搜坳惏韵墒种械呢i肉說道:“陳施主,我昨夜路過此地,見你府中魔氣滔天。便在這里枯坐一夜,準(zhǔn)備降妖除魔?!?p> 陳霸仙瞇著眼睛,似笑非笑的說道:“哦,那大師可曾成功伏魔?”
和尚低頭默念了一句佛號,說道:“說來奇怪,那魔頭的氣息在今天早上突然消失,貧僧并不曾伏到那魔頭?!?p> 陳霸仙哈哈笑道:“那稷下學(xué)宮的王祭酒剛才離去,大師說他是魔?”
和尚苦笑一聲,搖頭道:“施主說笑了,王祭酒是儒家鴻儒,他怎么可能是魔。”
陳霸仙雖然嘴上和和尚插科打諢,但心底卻從未覺得如此踏實過。佛門高僧對魔最是敏感,既然他都說了將軍府中的魔焰消失了,就說明自家兒子已經(jīng)蛻魔成功。
陳霸仙心情大好,便不再為難和尚。他笑道:“大師不妨到我府中小憩,現(xiàn)在已臨近中午,不妨一起吃個便飯再走?!?p> 和尚雙手合十,再次看了眼那方豬頭,默念佛號道“阿彌陀佛,貧僧就不打攪施主了?!?p> 陳霸仙哈哈大笑著走進(jìn)將軍府。
一家人吃過午飯,陳霸仙將四個孩子叫道書房。他先是檢查了一遍陳子昂和夢竹,以及綠竹這三個孩子的身體。見并未有什么異樣,才徹底放下心來。
然后他用儒家元圣造字用的墨水,替陳子墨澆灌了心湖。儒家元圣的文膽,是一個“芥子納須彌”的容器,里面所盛墨水極多。陳霸仙不但澆灌了陳子墨的心湖,一口氣將其余三個孩子的心湖都澆灌了一邊。然后他將文膽交給陳子昂,便將長子和長女都打發(fā)出書房。
綠竹和陳子墨忐忑不安的坐在椅子上,大氣不敢出,也不敢正眼看父親,活像兩條奄茄子。
陳霸仙看著這兩個不省心的小家伙,居然沒有生氣。他輕聲問道:“說說看,昨晚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一五一十的說,少一個子都不行。”
綠竹哭著將昨晚在烏葉巷發(fā)生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訴了陳霸仙,本來她已經(jīng)做好挨揍的準(zhǔn)備了。不曾想老爹非但沒有揍她,反而還安慰了她一番。這讓她更加忐忑不安。
陳霸仙打發(fā)走兩個小家伙后,突然冷笑一聲,說道:“龍虎山天師府么?居然欺負(fù)到了我陳霸仙的頭上來了。也好,就算是我送給儒家的投名狀吧。伏龍鎮(zhèn)也確實需要好好整治,殺雞儆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