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少爺，門口的郵差給您送來一封越洋信！”阿城晃動著手中的信封，邊跑邊叫。
“哎呀，你喊什么？不會靜靜地把信交到我手上?。俊标憘骶敖舆^信，一定是威爾遜來的信。他迫不及待地拆開信件，看看威爾遜又經(jīng)歷了哪些新鮮事。心上，威爾遜用漂亮的手寫英文寫道：
“親愛的景兄：
你過得還好嗎？在中國的日子是不是也很充實(shí)呢？我現(xiàn)在是在開往英吉利的達(dá)布利號輪船上，聽著大西洋海風(fēng)的呼嘯和天空上海鷗的鳴叫聲給你寫信。你知道嗎？這段日子我過得非常充實(shí)，在美國，我參觀了他們很多企業(yè)的工廠，都是流水線作業(yè)，效率真的很快。我看著那些棉花或者蠶絲經(jīng)過機(jī)器的加工，瞬間變成了漂亮的布匹，他們的工廠就像一個(gè)巨大的魔術(shù)舞臺。我還參加了美國上流人士的舞會，認(rèn)識了一位美麗優(yōu)雅的美國姑娘，不過很快我們就分開了。奧對了，還有騎馬比賽和橄欖球比賽，我求一位當(dāng)?shù)氐呐笥岩]我參加的，真是有趣又酣暢淋漓。還有，在經(jīng)過非洲時(shí)，我們遇到了海盜，他們有龐大的艦隊(duì)，船上的旗幟在海風(fēng)中颯颯作響?？晌覀兊拇L是一位經(jīng)驗(yàn)老道的遠(yuǎn)航家，她沉著冷靜地指揮水手該怎么掌舵，怎么部署防御，走什么路線可以甩開這些強(qiáng)盜。這真是一場驚心動魄的經(jīng)歷，我們在不斷的提心吊膽中祈禱上帝，祈禱老船長的最終勝利。結(jié)果真的甩掉了他們，據(jù)說這批海盜的頭目是個(gè)女人，這令我吃了一驚。如有可能，期盼你來，我們一起冒險(xiǎn)。祝安好?！?p> 信中又展現(xiàn)了許多陸傳景未經(jīng)歷過的場景和事物，這更讓他堅(jiān)定了出國的打算。他也要去看看那些流水線工作的工廠，看那些機(jī)器咔咔運(yùn)作，帶起滿屋的棉絮和塵土。他也要去看看他國上流社會的生活狀態(tài)，交幾個(gè)貴族朋友。他要將出國的打算寫信告訴威爾遜，鋪開信紙，將鋼筆沾滿墨水，紙上瞬間響起沙沙聲。
筱攬?jiān)逻@幾日異常沉默，規(guī)規(guī)矩矩做事，盡量不要靠近陸傳景。她端著一盆吊蘭去陸傳景房間，這是文玲要她擺在少爺房間的。早上他們將院子中的各式盆栽花草都重新挪動了一遍，常年青的穿插擺在各個(gè)角落，比較大的盆景擺在不太顯眼的位置，花開得鮮艷的放在一眼看到的地方。文玲又吩咐將少爺屋子里的都換掉，這盆吊蘭是特意從花園里選的長得最好的一個(gè)。
筱攬?jiān)逻M(jìn)門，看到陸傳景正伏案寫字，還是那個(gè)熟悉的沙沙聲，又在寫信吧？筱攬?jiān)乱膊幌肜聿?，徑自走到窗邊的裝飾架前，將那瓶海棠換下。
她拿著瓶子剛要走出門，就聽到陸傳景叫她：“站?。 鳖^還是沒有抬起。
筱攬?jiān)率兆∧_說道：“二少爺有什么吩咐？”
“你砰砰砰忙什么呢？沒看到我在寫東西嗎？”
“二少爺，文玲姐讓我把您屋里的花換一下，打擾了二少爺，請二少爺原諒?！?p> “你先等等出去，待會有事讓你做?！斌銛?jiān)聭?yīng)聲，心想又要站著等很久了。
陸傳景那封信寫了多久，筱攬?jiān)戮团踔ㄆ空玖硕嗑?，她聽著筆在紙上的摩擦聲，竟感覺到了一絲平靜。她輕微的呼吸著，海棠花的香氣還殘存著一絲絲，淡淡的，清甜而略苦澀。她盯著地上投出的光影，那是她自己清瘦的身形。
“想什么呢？”不知何時(shí)陸傳景來到她身邊。
“沒！沒想什么。”筱攬?jiān)禄剡^神來。
“傻瓜。讓你等著你就一動不動啊，之前還知道揉腿呢。”
“二少爺，您有什么吩咐？”筱攬?jiān)乱膊淮钤挘瑥街眴柕馈?p> “你待會幫我到郵局去把這封信寄了，地址我寫到這張紙上了，你到時(shí)候拿給負(fù)責(zé)寄信的就可以了?！标憘骶皩⑿胚f給筱攬?jiān)隆?p> “好的，我保證送到?！斌銛?jiān)陆舆^信就要走，卻被陸傳景拉住，她已經(jīng)習(xí)慣了陸傳景對她的無禮，只輕輕甩開。
“你最近怎么老是躲著我？”
筱攬?jiān)聼o奈地笑笑：“二少爺，我沒有躲您啊，每天我不都是按時(shí)進(jìn)來伺候您洗漱更衣，做我該做的事情嗎？”
“你太疏離，太冷淡?！?p> “難道我不應(yīng)該跟您保持距離嗎？難道我們有親近過嗎？”
“保持距離？抱都抱過了，還保持什么距離！”
“那也不是我愿意的。”
“你能不能像文玲那樣，有溫度一點(diǎn)，難道我有這么可怕嗎？”
“文玲姐是文玲姐，我是我，我們不一樣。少爺，如果我有做錯(cuò)的地方，還請您明說?！?p> “那我命令你，學(xué)者文玲的樣子！不要總是一副冷冰冰的臉對著我！”
“那少爺，攬?jiān)氯鐚?shí)告訴您，恕不能服從！如果您看不慣，就讓我遠(yuǎn)離您，做一個(gè)粗使的丫鬟。”
“這么想做粗使丫鬟？好！我成全你！我馬上就出國了，你跟著我一起，在國外所有的活你都包了！”
筱攬?jiān)碌芍豢伤甲h的眼睛，不解地看著陸傳景：“二少爺，何必呢？”
何必呢？陸傳景也不知道，他要出國了，心里卻總是想著一個(gè)人，而這個(gè)人卻偏偏總是對他如此冷漠！初見她時(shí)，他們都是孩童，他從這個(gè)小女孩的眼睛中，感受到了不一樣?xùn)|西。漸漸地隨著長大，他看著她的身體變化，行動卻仍然淡如水，帶著她自有的倔強(qiáng)。她就像陸府里默默盛開在一角的白色雛菊，又像是一抹淡淡灑下的白月光，明明如此透明不起眼，卻總是吸引著他去注意，去探索。她偷偷去學(xué)堂聽課，她跟吳媽一起嘻嘻哈哈，她在院中默默地澆水，她畫的那一朵蘭花，還有他硬要她做的那個(gè)簡單卻精致的荷包，她身上的香氣，她那淺淺的笑容，揮之不去，揮之不去??！
可是為什么呢？對于從未經(jīng)歷過這些感受的陸傳景來說，簡直是一頭霧水。他就是想要她在他身邊，就是想要時(shí)?？吹剿?，就是想要捉弄她，每次看她發(fā)火心里就高興，他都懷疑自己是不是變態(tài)。
“什么何必不何必的，你是我的丫鬟，你必須聽我的安排?！?p> 筱攬?jiān)卤еㄆ康氖植蛔杂X地抱緊了瓶身，她一咬牙，當(dāng)即跪下了。陸傳景卻愣在了那里，他沒有想到，一向不肯低頭的筱攬?jiān)聟s給他下跪！
“二少爺，攬?jiān)抡埱竽?，請求您不要再為難我，我只想在陸家好好地做我的丫鬟，我不會惹事，不會沖撞別人，不會想入非非，我只想平靜的過完我的一生。如果陸家的主子不再需要我了，那我也會離開。攬?jiān)虏幌氤鰢卜滩涣四?，求求您少爺，我知道去學(xué)堂聽課是我不對，我以后都不會去了。我以前頂撞了您，還請您責(zé)罰我一頓，打我罵我我都認(rèn)，只求責(zé)罰過后，能放過我。”
陸傳景卻氣急了，一把把她拉起來，手使勁攥著筱攬?jiān)碌母觳玻还芩鄄惶??！绑銛堅(jiān)?，我告訴你，你越是這樣，我也是要你跟定了！你給我做好出國的準(zhǔn)備，這輩子我不會放過你！”陸傳景咬牙切齒，一下甩開她，大步走出了房間。
剩下筱攬?jiān)麓舸舻卣局?，手里還拿著那封要送的信，她真想把這封信撕爛了，揚(yáng)在陸傳景的面前，氣死他！兩行熱淚留下白皙的臉頰，滴落在青花瓷瓶上，豆大的水暈鋪陳開來，帶著沉重的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