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檢已是怒極，反而聲音越發(fā)低沉：“是。我是做不到客觀理性。王爺如何？皇上又如何？不過都是人而已。只是你，明明也身在局中，卻是如此冷酷?！?p> 那是他的皇兄。
是從小到大都陪在他身邊的哥哥。
古人常說皇家無親情，手足相殘更是經(jīng)常。又說伴君如伴虎，同朝不可同寐，可是他們的感情始終，更是共患難同富貴。
即使他不是一個好皇帝，可是他又如何能像外人一樣指責(zé)呢？
朱由檢冷笑一聲，“你究竟有沒有感情？”
一句話，讓楊清一的淚水盛滿了眼眶。她緊咬著下唇，讓自己不哭出來。
她有沒有感情？
她如果沒有感情，她就不會厭惡朱由校的作為；她如果沒有感情，今日她就不會控制不住自己；她如果沒有感情，她就不會對他有著這樣復(fù)雜的感情。
他怎么能......怎么能說她沒有感情？
怎么能？
楊清一看著朱由檢，后退幾步，凄慘地一笑。她頭也不回地轉(zhuǎn)身，推開書房的大門就跑了出去。
朱由檢眼神閃爍了一下，似乎想追上她，最終還是垂下了眼。
半晌，朱由檢喊來了徐應(yīng)元。
“方才，所有在書房附近的下人侍衛(wèi)，絕對不能說出去一個字?！?p> “是，王爺?！毙鞈?yīng)元抬起頭看了看朱由檢似是有些擔(dān)心的神色，“楊姑娘那里，需不需要奴才去......”
“算了?！敝煊蓹z搖了搖頭，“如若她連這點都不能明白，那也真的沒什么好說了?！?p> --------------------------------------
楊清一一路跑著，她以為自己能冷靜，卻還是失控了。她身在其中，偏偏還想置身事外，她何嘗又真的是那么理性？
她所有的情緒，何嘗不是因為他？
因為對他的心疼，才會討厭朱由校，才會如此口不擇言。
罷了，從此她便不再管這些！
一路上無數(shù)下人議論紛紛，她剛剛贏了段子嘉，剛剛被皇后夸贊，怎么會把自己逼到如今這個地步？
她還是不夠理智。
否則她要么就應(yīng)該完全置身事外，尋找離開的機會；要么就是憑借這段熟悉的歷史，萬人之上。
她推開自己的房門，躺在床上，眼睛直直盯著天花板。
可是似乎這天花板也成了投影儀，朱由檢的震怒，他從未有過的口氣，始終循環(huán)播放著。像是有人狠狠揪住她的心，她幾乎喘不過氣。
她閉上眼睛。
卻又似乎聞到了他身上那股子好聞的熏香，是從她的被子上聞到的。
從什么時候開始，她屋子里的熏香竟然換成了和他一樣的？
淚水無可抑制地落下，再也承受不住。她翻了個身抱住被子，這么久以來所有的迷茫、思念、煎熬、傷心、委屈，全都在這個時候找上她。
肩膀不斷顫抖著，她放聲大哭。
哭聲漸漸被外面的雨聲覆蓋，盛夏的雨總是說來就來，讓人沒有半點防備。如若楊清一看見，必定會感嘆北方夏天雨的急躁。
茯苓站在窗口，擔(dān)心地看著里頭的正在發(fā)泄的楊清一，不知道該不該進(jìn)去安慰，思索了片刻還是覺得算了，就讓她一個人好好呆著吧。
她嘆了一口氣，轉(zhuǎn)過身，卻突然看見走廊外邊的信王站在院子里淋雨，寒氣將他整個人覆蓋，他遙遙地透過窗子看著里頭，似乎真的能感受到里面人的怒與悲。
茯苓猛地將手捂住嘴，不敢發(fā)出聲音。她撐起傘，走到院子里給信王打上，“王爺，怎么在這里淋雨？當(dāng)心淋壞了身子......”
朱由檢不看她，眼睛仍然直視著那個窗口?！八诳??！?p> 茯苓猶豫了一下，不知道怎么開口。
“她在哭?！彼终f，“我感覺到了?！?p> 茯苓大概是第一次聽見信王不以“本王”自稱，她瞪大了雙眼，不確定地喊：“王爺？”
“你下去吧?！?p> “可是......”
“本王在這里就可以?！币凰查g，他似乎又是那個沒有感情的信王。
“那奴婢便先告退了......”茯苓猶豫了一下，“那王爺打著傘，別著涼了?！?p> “你拿走。本王不需要。”
“......是?！?p> 茯苓慢慢走遠(yuǎn)，少時，雨慢慢小了下來，朱由檢邁著沉重的步伐，走到走廊里，站在窗戶口往里看。
楊清一似乎已經(jīng)哭得累了，聲音很小，只有隱隱約約的抽泣聲。朱由檢目光幽深，沉默不語。
清一，也許你很痛很痛，可是你并非真的深陷其中。
我在這皇宮之中，已經(jīng)生活了十六年。
你能想象，卻無法感同身受。
你討厭的那個人，是我唯一的親人。
你能明白我的兩難？
今日你的委屈，我可以在這里與你同受，可是長久以來，只有我一個人。
遠(yuǎn)處的徐應(yīng)元看著這里的一切，搖了搖頭嘆了口氣，他思索片刻，轉(zhuǎn)身朝著宮門的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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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幾日了，楊清一再沒有出過房間。她揉了揉發(fā)酸的右手，擱下筆，坐在椅子上伸了個懶腰。
練字果真是件累人的事。
她拿起最后寫的那張紙，又看了看朱由檢寫的同樣的那句詩，雖然還是差得遠(yuǎn)，只是這一句“樂盡天真”，卻是有幾分意思了。
她嘆了口氣，自己還是沒有他的境界。
卻不知道差的是書法境界，還是精神境界。
她忍不住又想，那天，是她錯了么......他再也沒有喊人叫她去過，她也不曾主動前去。兩個人就這么僵著，最后輸?shù)氖怯謺钦l？
門突然輕叩了兩聲，“清一?！?p> 楊清一了然地淡淡一笑，“進(jìn)吧?！?p> 男子仍然是穿著白袍，風(fēng)度翩翩。段寒笑著朝楊清一走來，走到書桌旁，他順手拿起桌子上筆墨才干的紙：“且陶陶、樂盡天真，幾時歸去做個閑人?！彼戳艘谎蹢钋逡?，楊清一神色悠然，“對一張琴，一壺酒，一溪云?！?p> “原來你真的在臨摹由檢的字?！?p> “寫的這么糟糕，你也看得出來？”
“當(dāng)然?！彼恐雷?，“雖然筆力不足，但是神韻卻是極為相似?！?p> 楊清一伸出手抽走他手中的紙，將桌面收拾好：“你今日又想給我講什么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