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牡丹花殞

　　太子乾大笑，用清脆的掌聲打破了這短暫的沉默，又道：“先生的赤膽忠心令在下敬畏，可惜了，齊國余孽必須死，既然先生不愿為我所用，在下也就不強(qiáng)求了，不過......”太子乾頓了頓，眼中竟是狡黠之意：“先生不為自己著想，難道也不為令郎著想嗎？”

　　“太子什么意思？”方衍說著，右手不自覺握住了別在腰間的佩劍的劍柄。

　　太子乾不予答復(fù)，抿嘴一笑，抬起左手伸向身后的馬車車簾，做了一個(gè)請(qǐng)的動(dòng)作，示意一旁的車夫，道：“請(qǐng)方小公子出來。”

　　這名車夫聽了，隨即轉(zhuǎn)身上了馬車，不消片刻車夫走了下來，懷中多了一個(gè)三歲大的小孩，睡眼朦朧剛睡醒的樣子，正用雙手揉眼睛。

　　方衍看清那小孩后，眉宇間的剛毅瞬間軟了下來，“世兒？”

　　“阿爹......”方世聽到后放下雙手，抬頭尋聲望向方衍，臉上一片欣喜，“阿爹！放我下去，我要去阿爹那里......”

　　方世在車夫懷中胡亂扭動(dòng)身體掙扎著想要下去，卻被車夫抱得更緊了。

　　車夫看向太子乾等他的示意，只見太子乾輕輕點(diǎn)了點(diǎn)頭，那車夫收到命令后便將方世放了下來。

　　方世兩腳剛著地，便急著朝方衍跑去，卻在剛經(jīng)過太子乾身邊時(shí)，被他一把拉住。

　　“世兒！”方衍大驚。

　　“阿爹?！狈绞莱窖苌炝松焓?，感覺到身后有股力量抓著他，回過頭去迎上太子乾的目光，無比認(rèn)真的道：“大哥哥，你說要幫我找阿爹的，現(xiàn)在阿爹找到了，我想到阿爹那邊去?！?p>　　太子乾聽了，難得露出一個(gè)慈善的笑容：“小朋友，哥哥和你的父親談點(diǎn)事，等談完了再讓你過去好不好？”

　　方世忙不迭的點(diǎn)點(diǎn)頭。

　　“太子殿下這是何意？”

　　“先生，”太子乾收回笑容，朝前邁了一步，“先生不為自己考慮怎么說也要為令郎考慮吧，令郎還這么小，若是早早夭折……”

　　“太子是想用我兒的命威脅我么？”方衍冷笑。

　　“先生若是這么想我也不否認(rèn)，當(dāng)然，若是先生肯輔佐于我，我也不會(huì)虧待你們的?！?p>　　“方家是齊臣，忠的是齊國，追隨先王而去，不為不妥，方家的人，豈能怕死?！?p>　　“嘖嘖嘖......先生當(dāng)真是愚忠。”太子乾頓了頓，眼神突然變得陰鷙起來，道，“既然如此，得不到也只好毀了?！?p>　　.

　　“太子殿下打算如何？”站在一旁不說話很久的萬俟襄突然開口。其實(shí)他很想替方家小公子求情，畢竟方衍曾有恩于自己。

　　萬俟襄對(duì)方衍多少是有點(diǎn)敬畏之心的，他知道方衍的為人，也知道自家太子的為人，想要報(bào)答方衍的恩情讓方家不至于斷后，可卻又礙于自己的身份，畢竟他只是一介將軍，是臣，而想要方衍命的是君。

　　“既然大的留不住，那小的也不用留了，不是么？”太子乾這話似是在回答萬俟襄，又像是在說給方衍聽的，半瞇起那雙細(xì)長(zhǎng)的鷹眼，眼神變得十分危險(xiǎn)，右手不停摩擦著大拇指上的玉扳手。

　　“小朋友，”太子乾收回目光，俯身對(duì)方世笑道，“我和你父親談完了?！?p>　　“那我可以過去了嗎？”

　　“當(dāng)然，”太子乾點(diǎn)頭，“你可以過去了?！闭f完拍了拍方世的肩，將他往前輕輕一推。

　　方世順勢(shì)朝前跑去，撞進(jìn)了方衍懷中：“阿爹?！?p>　　太子乾直起身，眼神變得陰鷙起來，朝身后輕輕一抬手，“弓箭手準(zhǔn)備?！痹捯袈湎?，他身后的士兵們紛紛將手中的弓箭拉至滿弓，“聽我號(hào)令......”

　　“等一下。”一個(gè)聲音自馬車內(nèi)傳出，打斷了唐國太子的命令。

　　唐國太子抬眉，只見車簾被人從里面掀起，方穹從車內(nèi)緩緩探出身。

　　“太子殿下何必如此?！狈今房嘈Φ?，那張略有些缺少血色的臉，與高長(zhǎng)恭那面若冠玉的容貌一模一樣。

　　“穹兒，不可。”方衍仰頭，聲音極小，朝方穹輕輕搖了搖頭。

　　方穹微微頷首，給了方衍一個(gè)眼神示意他放心，站在馬車上的他倒比方衍還高出半身。

　　方穹彎腰朝太子乾作揖道：“齊國王子高長(zhǎng)恭，見過太子殿下?！?p>　　“哦？”太子乾半瞇著眼打量方穹，“齊國......王子？”太子乾的重音落在最后兩字上，語氣十分輕蔑，像是在嘲笑方穹的用詞不當(dāng)，接著又朝身后揮手示意士兵們收弓。

　　“太子殿下想要我的命?！狈今分逼鹕?，迎上太子乾的目光，“我可以給你，不過在此之前太子殿下可否與我談一筆交易。”

　　“和我談交易？”太子乾輕蔑地說道，“齊國已亡，現(xiàn)在的你還有什么資格談交易？”

　　“亡不亡國全憑太子一句話，但齊國最后一位王室，并非什么也沒有。”

　　“哦？”太子乾勾了勾嘴角，“說下去?！?p>　　“懇請(qǐng)?zhí)拥钕伦屛乙札R王的身份頒布最后一道口諭，太子殿下若同意，我可以給你想要的?！?p>　　方穹神態(tài)自若，說這話時(shí)眼神堅(jiān)定無比。然而沒有人知道，被他藏在衣袖下的雙手拳頭緊握，指甲幾乎不曾嵌入手心，這讓他的身形也有些微顫。

　　.

　　“你給我想要的？”太子乾戲謔道，“你的命不談交易我也能輕而易舉的得到，我為何要多此一舉？”

　　“這不一樣?！狈今芬皇重?fù)于身后，一手放于胸前，柔聲道，“玉碎了可惜，你若與我交易，我定能讓牡丹為瓦全?！?p>　　“你這是把本太子比作瓦片了？”太子乾雙手抱臂，“不過，我答應(yīng)了?！?p>　　太子乾輕輕抬眉朝方衍笑道，“方先生，王子的意思你可聽明白了？他自愿赴死，你也不必為玉碎了?！?p>　　“傳我口諭，”方穹定定的看著方衍，“國師方衍行刺孤意圖謀反，遂將其以及家人貶為白衣，流放他鄉(xiāng)，從此不得踏入齊國境內(nèi)半步，方家亦不再為齊國臣子?！?p>　　“殿下？”方衍抬起頭看向方穹。

　　方穹走下馬車，走到方衍面前，抬頭迎上他的目光，語氣平淡，眼神毫無波瀾，一字一頓道：“國師，殺了我吧?！?p>　　“王子......殿下！”方衍把腰一彎朝方穹重重地做了一個(gè)揖，懇求道：“不可啊！”

　　“阿爹?！狈绞垒p輕扯了扯方衍的衣角。

　　方穹看到這一幕鼻尖一酸兩眼泛紅，狠下心背過身去，仰頭瞇起雙眼深深吸了一口氣，平復(fù)之后才又緩緩道：“國師，我以齊王的身份命令你，殺了我?！?p>　　“殿下！”方衍猛然抬頭。

　　“國師難道要抗旨嗎？”方穹轉(zhuǎn)過身與方衍對(duì)視，聲音嘶啞帶著哭腔，凝在眉宇間的那份憂傷讓人有些心疼，“殺了我，你和方世都能活?！?p>　　“恕臣......難以從命?！狈窖艽鬼蝗淘倏吹婪今纺樕系纳袂?。讓他殺了方穹，怎么忍心？

　　“國師，求您了！”方穹突然抓住方衍的雙手，用炙熱的眼神看著他，眼里閃著淚光。隨后用了只有他們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輕語道：“父親，殺了我，讓我以齊國王子的身份死去，你和弟弟，長(zhǎng)恭，都能活?！?p>　　方衍的目光被這句話拉回，定定的看著他，哀嘆著搖了搖頭。

　　.

　　“王子殿下何必為難先生，”太子乾突然開口，勾了勾嘴角，好整以暇的望著他們二人，道：“方先生，你若不想背上弒君的罪名，我可以幫你?！?p>　　“不牢太子費(fèi)心了?！狈今氛f著松開了方衍的雙手，看向一旁的方世時(shí)，先是一愣，隨后伸手將他眼角的淚拭去，握住方世的手，柔聲笑道：“不要哭，若是讓你哥哥看見了，會(huì)心疼的?！?p>　　方世下意識(shí)摸了摸自己的臉頰，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竟不知何時(shí)哭了。

　　方穹溫柔的看著方世，動(dòng)了動(dòng)嘴唇還想再說些什么，終是到了嘴邊又讓他咽了回去。

　　他要以王子的身份死去，不能暴露，那樣家人才會(huì)安全......長(zhǎng)恭他也才會(huì)安全......

　　“你們活著，比什么都好。”方穹附在方世耳邊低語，最后松開了方世的手，縱身跳下了懸崖。

　　方衍大驚，追過去伸手一抓，卻什么也沒抓到。

　　.

　　風(fēng)聲淹沒了所有聲音，方穹閉上了雙眼，再多的不舍最終只能化為無奈的苦笑。

　　時(shí)間無法靜止，然而方穹的生命卻從此靜止了。

　　方世緩緩攤開還殘留有方穹余溫的右手，只見一顆黑色的種子靜靜的躺在他的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