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五章、沒有回頭路
姜莉枚此刻的冷靜,仿佛是冰雕雪砌的。哪怕是自嘲的彎起嘴角,都無法皺處一條細(xì)微的裂痕。她慢條斯理地吃著,似乎周遭的一切都與她無關(guān)。吃完便擦擦嘴角,回去補(bǔ)眠。
下午的行程可想而知,姜莉枚礙于職責(zé)所在,方生平更是應(yīng)付了事。車?yán)锏臍夥战抵帘c,司機(jī)都有心把這二位怎么接出來的再怎么送回去。
何苦呢?
中年司機(jī)瞥了一眼后座,那二位各自看向窗外,一副有你沒我、有我沒他的架勢。不說是夫妻嗎?怎么像有深仇大恨似的?
對!可不嘛!夫妻若是由愛生恨,互掐起來簡直不共戴天。
于是,那位好心的司機(jī)先生,多管閑事地扭開音響,讓靜謐的音樂緩緩流瀉而出。而且,還故意選了一首莫名其妙的歌,給他們單曲循環(huán)。
方生平不想先說話,姜莉枚也無心多管。于是,車?yán)镞@仨人就一遍一遍地聽著某個沙啞滄桑的聲線輕聲吟唱——
你說人生沒有回頭路,
有只是一天天的往復(fù)。
數(shù)載嘗遍人間的疾苦,
相同的岔路也難免彷徨和駐足。
你說人生沒有回頭路,
古人說忘掉是非便是舒服。
愛恨得失最禁不起細(xì)數(shù),
生死之間才有智慧和領(lǐng)悟。
回頭路,
放不下是一心想要彌補(bǔ)。
回頭路,
想不開只求一時的滿足。
那些年少、耽誤、虛度、清苦
若能彌補(bǔ),也不是那條回頭路。
回頭路,
不是背負(fù)昨天的歌舞。
回頭路,
不如先放下過往的包袱。
你說的成功、失敗、遺憾、凄楚
虔誠彌補(bǔ),不如忘掉那條回頭路。
放下包袱,前路也許還會有滿足。
沙啞的聲線,仿佛飽嘗這世間無盡的滄桑,背負(fù)著故事,如一位苦行的老者娓娓道來。
一曲再度終了,方生平悄悄長出了一口氣。緊繃的神經(jīng)好似被那故事滌蕩,一遍一遍地,趨于平靜。
有時候,音樂好像就有這樣的魔力,潤物無聲,把人的情緒調(diào)到相應(yīng)的位置。
司機(jī)見狀暗暗松了一口氣,按照既定行程帶他們觀光游玩。不時問他們這里來沒來過、那里要不要去,還熱心地講些奇聞趣事,讓他們不好意思再擺臭臉。
下午是沒出什么幺蛾子。晚上,是早就安排好的燭光晚餐。方生平不禁感嘆,韓弈對他媳婦還真是好啊!若不是知道那兩位的取向特殊,他都要打翻醋壇子了!
貌離神也離的偽情侶、真夫妻相對坐定,總是要說些什么來下飯的。
老方靜了靜心,隨口問道:“我好像還沒問過你這半年怎么過的,什么時候回省城的?”
姜莉枚淡淡回道:“一開始,幾個朋友要去泰國玩,我也就跟著去了,在清邁呆了半個多月?;貒?,就跟她們分開走了。先到的上海,再一路南下,走走停停一直到廈門。然后是云南、XZ,后又去了臺灣。韓弈和黎溪就是在嘉義坐小火車進(jìn)阿里山時認(rèn)識的,再后來就跟他們一道回來了?!?p> 方生平心里想著她走過了那些地方,慢慢治愈的傷痛,微笑,欣慰。
隨手為她倒上酒:“我真該謝謝他們。”
姜莉枚微彎唇角:“我晚上不喝酒的。”
“哦——”他點頭,眼眸微垂:“我現(xiàn)在倒是偶爾喝點兒,能好睡一些?!?p> “你以前從來不喝酒的。”姜莉玫輕嘆:“現(xiàn)在又是應(yīng)酬、又是自己喝的。可見人總是會變,自打上次去紅葉山我就發(fā)現(xiàn)了,你不承認(rèn)都不行。”
“是,很多人都說我變了?!狈缴綗o從否認(rèn):“你好像也變了?!?p> 變得冷漠,無情。
她又是自嘲一笑,這是重逢之后她時而會出現(xiàn)的表情。讓方生平不禁懷疑:到底是什么,抹去她眼中原本的堅韌與光采?難道只因為失去了女兒?或者是對他的失望?他脫口而出:“你真的打算全都放下了?”
“全都?”姜莉玫抬眼,看著他,目光有些猶豫不定。似乎半晌才參透他這個“全都”的含義——包括他,也包括他們所有的過去:“反正也回不去了,是吧?”她答得決然。
方生平試圖從她眼中找到不舍留戀,哪怕是一絲的希冀。然而沒有,什么都沒有。最后,只能深呼吸一口氣,勉強(qiáng)扯出一個微笑:“好吧!姜莉枚,我認(rèn)輸了。你說怎樣就怎樣吧!”
姜莉枚聽罷不悲不喜,主動舉起了酒杯。隨著清脆的碰杯聲,一切仿佛就這樣蓋棺定論。一杯飲盡,她又給彼此倒上,連著三杯。與其說是和平分手,倒不如說是在和過去道別。
酒入愁腸?。?p> 方生平盡量讓彼此喝得盡興。因為這樣的畫面,恐怕以后也不會再有。
被司機(jī)送回酒店時,方生平已是微醺。姜莉玫顯然酒量更好,還能清醒地幫他脫去鞋子,蓋上被子。然后交待司機(jī)大叔明天晚點過來。
深夜,老方是被房間的座機(jī)吵醒的。
睜開眼,窗外還是一片夜色漆黑。他懨懨地拿起聽筒,只聽一個女聲說:“方先生,抱歉這么晚打擾您,姜莉枚女士是您的愛人吧?”
方生平疑惑,有些清醒了:“是啊?!?p> “那您快出門看看吧!她好像不太好?!?p> “???”方生平頓時清醒了,套了鞋就去開門。
只見燈光昏暗的走廊上,姜莉枚穿著家居服,赤著一雙白嫩的小腳,慢慢地向前走著。一個穿著客房部員工制服的婦女在旁邊跟著她,好像生怕她磕了碰了似的。
方生平連忙跑過去,剛要開口,那婦女忙“噓”聲制止。小聲問:“你是他老公?”見方生平點頭,才睜大眼睛驚異,用更小的聲音道:“好像是夢游……”
“什么?”老方無語震驚中。
這又是怎么回事???
“還好我昨天看見你們一起進(jìn)出,還聽你們那司機(jī)嘮叨了幾句,要不我都不知道該上哪找你!”婦女小聲說著:“她房間門鎖了,你趕快領(lǐng)回去吧!小心別吵醒她,聽說叫醒了搞不好要做病的!還有你可看住了,別讓她再跑出來,多危險?。 ?p> “好好好……”方生平連聲道謝,小心翼翼領(lǐng)著毫無意識的姜莉枚回去自己那房間安頓好。
也不知她會不會再夢游,索性他也甭睡了,靠在床頭玩手機(jī),直到天邊泛起了魚肚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