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光笑道:“靜安王要聽天音閣的戲,孤這就著人去安排?!?p> 余玥猛然清醒。明燁是慕容光派了刺客去刺殺的人,自己怎能與他如此熟絡(luò)?
她立刻肅起容色,悄悄后退,讓到一邊。這一旁觀,不由得暗嘆:真真都是作戲的高手。
一個派出刺客前去行刺對方;另一個已識破了刺客的來歷??墒亲罱K相見時,彼此都完全不露痕跡,把臂言歡,完全是一見如故相逢恨晚的氣氛。
這是高居廟堂者必備的基本素質(zhì)吧?
“幸好我不是男人,不用應(yīng)酬,也不用對著討厭的人笑?!庇喃h暗自嘀咕。
滿面堆歡送走靜安王后,慕容光立刻沉下臉來。他倒背著手,大步流星回到御書房。
夏公公向余玥作了個“請”的手勢。余玥有些猶豫。上一次,她與慕容光已經(jīng)不歡而散,實在不知見面該說什么。
王芙從御書房跑出來:“長樂郡主,里邊請吧!”
余玥只得邁了進(jìn)去。
慕容光埋首在一堆奏章中,頭也不抬。
個把月不見,這位勤勉的國主似乎又清減了一些,臉頰都凹了下去。
余玥心中五味雜陳,既有殘余的怨氣,又添了些負(fù)罪感,還有一直以來對慕容光的疼惜,再加上很久不見的生疏……種種情緒,復(fù)雜得超出了她的駕馭,完全不知道該拿什么表情面對慕容光。
王芙斟上茶來,心下暗自著急。我的好郡主啊,你還和陛下嘔什么氣吶?趕緊說點什么啊!
趁著背對慕容光的功夫,他用眼神不斷地暗示余玥。
余玥看懂了。然而她用兩根手指輕輕捏著茶碗蓋,摩挲著,躊躇著,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無話可說。
在不知不覺間,他們已經(jīng)越走越遠(yuǎn),已經(jīng)沒有了當(dāng)初的默契和說不完的話題。
她默默看了一眼慕容光。他顯然在生氣。他在氣什么?
莫非,自己去虤山礦場的事被他知道了?
余玥做賊心虛,立刻心慌起來。無論烏鴉刺殺明燁是真是假,自己去通風(fēng)報信總歸是不對,是不是應(yīng)該……磕頭請罪?
從小到大,她只在國禮時隨大眾一起給慕容光跪拜過,私下里別說磕頭了,連膝蓋都未曾彎過一下。但這一次自己有錯在先,害得慕容光憔悴至斯,跪一跪磕個頭還是應(yīng)該的。
想畢,余玥撲通一聲跪下。
“長樂知罪了,求陛下責(zé)罰?!?p> “你!”慕容光渾身一僵,突然丟了筆桿,拍案而起!
郡主娘娘啊,您是故意氣陛下吶……王芙抹了一把臉,不忍再看,避出去了。
慕容光氣得渾身發(fā)抖。他幾步跨到余玥身邊,幾乎是咬牙切齒:“你是拿準(zhǔn)了,孤不會把你怎么樣,對吧?”
余玥素來伶牙俐齒,這一刻心內(nèi)卻五味雜陳,十分難受,除了把自己罵個百八十遍,實在辯無可辯。她低著頭,不知道怎樣才能讓慕容光息怒。眼見著在明黃色衣擺下,露出毛了邊的布鞋,她突然就覺得心痛,撲簌簌掉下淚來。
“現(xiàn)在知道后悔了?”慕容光本來牙齒咬得咯咯響,突然就緩了語氣:“孤以為,你早忘了自己是燕國人!”
“我當(dāng)然是燕國人!”余玥抬起頭,眼淚流了一臉。
“那你為何與他……”慕容光猛然住口,頓了頓,“那你為何下跪?”
“我……”余玥偷偷看他的表情,在心里琢磨虤山礦場的事他知不知道,自己是坦白從寬呢,還是抵死不承認(rèn)?
“起來吧,孤沒有生氣?!蹦饺莨饨┯驳剞D(zhuǎn)過身去,步履緩慢地回到椅子上,自嘲地笑了一笑,“不知為何,本來想著要與你好好說話,一見面就忘了。以后,想要再好好說話,恐怕也不能了?!?p> 他的聲音不但冷,還透著悲傷和絕望。余玥心里“咯噔”一下:“……陛下,發(fā)生了什么事嗎?”
慕容光默了一瞬。陛下,還是陛下!她再也不肯叫他一聲“光哥”。他和阿玥,回不去了。
“孤召你來,是因為……”慕容光欲言又止,眼眸中有明顯的掙扎和痛苦。
余玥詫異地看著他。
他還不到二十歲,兩鬢卻早生華發(fā)。臉頰瘦削,眼窩凹陷,臉色慘白,坐在昏暗的光線里,像被抽走了生氣的皮偶。
這哪里還是方才那個談笑風(fēng)生,與對手全力斡旋的國主?
殘留的怨氣突然就被拋到了九霄云外。余玥的心酸楚不已:“陛下,到底有什么事,你告訴我吧,說出來總要好受些?!?p> “說出來,會好受嗎?”慕容光慘然一笑:“長樂,早知今日,何必當(dāng)初?。 ?p> 他眼中的悲傷、不舍、痛苦、絕望,如同深海中墨色的漩渦,吞噬著自己,也吞噬著余玥。
余玥隱隱有不詳?shù)念A(yù)感。
慕容光不再說話,御書房中十分安靜,只有粗重的喘息聲。過了許久,他才慢慢撫摸著扶手,凄然一笑:“如此甚好?!?p> “如此甚好??!”他望著她,呵呵笑著,笑聲凄厲,叫人毛骨悚然。
“陛下!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余玥心中害怕,終于忍不住打斷他的笑聲。
好半天,慕容光才止住笑,拿袖子擦了擦笑出來的眼淚:“你與靜安王交好,如此甚好。等你去了晉國,照應(yīng)的人又多了一個!”
余玥的心莫名其妙狂跳起來:“陛下,我再也不去晉國了!”
“恐怕,這次由不得你了?!蹦饺莨怆p手杵著額頭,寬大的袖子垂下來,遮住整張臉:“晉國已來了旨意。長樂郡主聰敏靈慧,明達(dá)曉理,特賜尚書院司籍一職,即刻起程,前往昊安?!?p> “司籍?”
“不錯?!蹦饺莨饽眯渥訐踔?,聲音干巴巴的,平板得沒有絲毫情緒:“御前伺候的好差事,掌經(jīng)籍圖書、筆札幾案之事。恭喜啊,長樂郡主,想不到你只去了一次晉國,竟然就得了太武帝的青睞。”
余玥一動不動,只覺得身上一陣?yán)湟魂嚑C。她抱著胳膊,眼前一片模糊,過了半晌,滾燙的眼淚才流下來。
“你這是什么意思?難道這個司籍,竟是我向太武帝爭取來的?難道不是你們的安排,一而再、再而三要把我送進(jìn)那個鬼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