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玥搖頭道:“靜安王把我安置在內(nèi)院客房。說來也奇怪,我住了三天,王爺不來也還罷了,王府的女眷竟然也沒有一個來探望。”
她是燕國郡主,算是身份尊貴的女客,按理王府女眷應(yīng)該出面敷衍,不該如此冷落客人。
瑾妃笑道:“難為你這么個小猴兒,也會覺得奇怪?!?p> 余玥撅嘴:“人家雖然胡鬧,好歹也是個郡主,這些啰里啰嗦的規(guī)矩總是知道的?!?p> “你不知道,所以奇怪?!辫袅艘粔K百花蜜蕊糕遞給余玥,“靜安王妃的父親,原是太子太傅黃大人??上S小姐命薄,嫁與靜安王不過一年就去了。自打王妃去后,靜安王借口追思亡妻,不愿續(xù)弦……”
“這么說也是個有情有義的!”余玥插嘴道。
瑾妃看了她一眼:“也許他只是不喜歡被約束吧!”
“那也不關(guān)我的事?!庇喃h吃完一塊糕,伸手又去拿第二塊,“難怪王府沒有女眷,這也省了許多麻煩——不然王妃來看我,她的手帕交必然也會來看我,我的日子不得清靜啦!”
“不錯?!辫h首,“靜安王想必忙于追查刺客來路,所以沒功夫關(guān)照你。這樣也好,我們一定要與靜安王府保持距離,切莫惹禍上身?!?p> 余玥吃了一半的糕差點(diǎn)噎在喉嚨里。她梗了半天脖子,才勉強(qiáng)咽下去。
“瞧你這樣兒!”瑾妃笑道,“姨母不是嚇唬你。太武帝已年過五旬,但只有虢皇后所生的太子長成年,其余兩位皇子尚且年幼,不曉得能不能長大……”
她的目光一寒,嘴角轉(zhuǎn)為冷笑,“本來我看靜安王尚年輕,希望他能與太子爭一爭,誰料那人全無野心,是個中看不中用的繡花枕頭!唉……”
她坐到余玥身邊,慈愛地?fù)崦念^發(fā),“這晉國的天下,遲早還是太子的。我們?yōu)槿蘸蟠蛩?,只能向太子這邊靠攏。只是虢皇后……”
她突然打住話頭,秀眉微蹙,顯然有什么事情沒有想妥當(dāng)不便出口。
余玥剛要說“反正我過完年就回去啦,沒必要理會這些”,但想起方才頂撞姨母時她一閃而逝的陰沉臉色,還是決定吞回這句話,只諾諾應(yīng)著敷衍。
到了掌燈時分,有內(nèi)官來報,太武帝已出了武英殿,向嫣棲苑而來。瑾妃連忙起身去查看晚膳的布置。余玥吃了一肚子的水果糕點(diǎn),對晚飯沒什么胃口,眼看天已黑透,無所事事中突發(fā)奇想,要去看看太武帝到底長什么樣子。
潛伏夜行實(shí)在是她的拿手好戲,沒費(fèi)什么功夫,她就溜到了瑾妃寢殿,伏在屋頂上往下看。寢殿分內(nèi)外兩間,此時外間燈火通明,想來正是太武帝用晚膳的地方。
余玥輕輕揭開幾片琉璃瓦,將屋內(nèi)的情形看得清清燕燕。
寢殿布置得十分雅致,宮女們分作兩列,捧著各種食盒、酒壺,輪番上前布菜。
一個身形高大、頭發(fā)花白的男子正坐在厚厚的白狐皮褥墊上,兩腿伸直,左右排開呈八字狀,姿態(tài)十分放松。
瑾妃靠坐在他的左大腿上,半邊身子偎在男子懷里,男子的左臂順勢攬住瑾妃的纖腰。
余玥印象里,姨母大病初愈,身體孱弱怕冷,下午在內(nèi)室中還穿著夾棉褙子。這會兒卻只著單薄的綢緞裙衫,領(lǐng)口大開,露出一段雪白的肌膚。
余玥有些郁悶。姨母這是怎么了?她隱隱約約明白什么,可是又拒絕去明白。
她懷念那個大燕國最最溫柔美麗的女人,像一汪和煦的春水,永遠(yuǎn)有讓人最舒服的溫度。就算自己一身臭汗撲進(jìn)她懷里,她也會笑盈盈地抱緊,再幫她摘掉頭發(fā)里的草葉。
可是,此刻,那個女人,坐在晉國的皇宮里,坐在太武帝的懷里,珠翠滿頭,華服迤邐,宮女繚繞,嬌笑聲不斷……卻如隔九天。
余玥的鼻子有些發(fā)酸。她仰頭望了望天,天上只有半個月亮,清輝淡白,冷冷地,也在回望著她。
下面的瑾妃不知說了什么,惹得太武帝一巴掌拍在案幾上。瑾妃卻并不驚慌,笑著往九龍白玉杯里斟滿葡萄酒,送到太武帝唇邊。太武帝卻扭頭不肯喝。瑾妃舉起酒杯一飲而盡,而后伸出纖纖玉臂,雙手溫柔地捧住太武帝的臉,將唇徐徐湊了上去。
殷紅的酒液從二人嘴角蜿蜒流下……
余玥只覺得腦中“嗡”的一聲,眼淚唰地就流了下來。她狠狠咬住自己的手背,生怕一不小心就哭出聲來。
第二天一早,太武帝心滿意足地離開嫣棲苑去上早朝。如意一邊幫瑾妃梳頭,一邊悄聲道:“昨兒晚膳時,郡主來了?!?p> 瑾妃正半瞇著眼睛,享受篦子按摩頭皮的舒適感覺,聞言微微點(diǎn)頭:“怎么不傳她進(jìn)來?”
如意停下手上的動作,小心翼翼道:“郡主是翻墻過來的。咱們嫣棲苑的侍衛(wèi)認(rèn)得郡主,特來問怎么辦。奴婢看娘娘不得空,就自作主張,要他們只作不知道?!?p> 瑾妃默然。她靠在椅背上,一動不動,石像一般。良久,方才輕輕嘆了一口氣。
如意在一旁,頗為忐忑地看著她。見她嘆氣,忙躬下身子:“奴婢錯了,請娘娘責(zé)罰!”
瑾妃睜開眼,笑著拍拍她的肩膀:“你做得很好?!彼嗳嗵栄?,苦笑道,“本宮這個外甥女,真真不讓人省心。罷了,昨天正好有新到的青胡豆,且去做點(diǎn)青豆小糕來。”
余玥趴在床上,將一本《怪談奇趣》翻得稀里嘩啦。
她自小就不喜歡四書五經(jīng)這些正經(jīng)書,專挑些稀奇古怪的閑書來看。英王妃勸了幾次沒有效果,也就由她去了。瑾妃倒知道她的喜好,專門搜集了一堆“志異”、“怪談”,供她消遣。這本《怪談奇趣》是她最愛看的,此時卻看得心不在焉,只在床上翻來滾去,書頁子翻過大半本了,一個字也沒入眼。
喜兒見慣不怪,只和門口的兩個小宮女說話,也不來勸她。
瑾妃進(jìn)來看見,并不責(zé)怪底下人不會伺候,只微微笑著搖頭:“玥兒啊,你這身衣裳可以上桌了?!?p> 喜兒和小宮女嚇了一跳,連忙跪下。余玥抬起頭看瑾妃,眼睛迷迷糊糊的,但不知哪里來的氣,腮幫子鼓鼓,既不起身也不請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