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中的宮廷,是離她最遙遠(yuǎn)的地方。
一生太漫長,好像有許多種可能性,可怎么也不敢想,有朝一日,宮廷會成為她的家。
因那個人的一念之間,自己真正的家毀于一旦,還是那個人,讓她以回家的名義,走進(jìn)宮廷。
下了馬車,立刻便有宮婢過來,恭恭敬敬地向她行了個禮:“奴婢恭候皇后娘娘已久了?!?p> 她因那聲“皇后”短暫地恍惚了一下。
薛飲抱拳行禮:“皇后娘娘舟車勞頓,快去鳳棲宮歇息吧!”
新蘭攙著顧落卻的手,輕輕握了一握,顧落卻回過神,沒經(jīng)大腦,第一句便是:“他呢?!”
薛飲才回來,也不知道,還好,大太突然由遠(yuǎn)及近地跑來了,還沒說一句,就朝顧落卻磕了個頭,在禮數(shù)周全過后,稟出來意:“皇上此刻在御書房與將軍議事,事兒一完便來看娘娘?!?p> 他是猜到了,原來他比她更懂她。顧落卻自嘲一笑,又從什么時候開始,像魚索取著水一樣,她不習(xí)慣沒有他。
薛飲、大太以及六王妃站在馬車旁,目送著顧落卻跨過宮門這道檻兒,走向長長地一眼看不到盡頭的宮道,成為與皇帝并肩的女人。
大太笑:“命運(yùn)真是奇妙啊,薛將軍?”
“嗯?!毖︼嬣D(zhuǎn)身離去。
大太看著六王妃還站在這里,癡癡地看著前方那條宮道,慢言慢語猶似安慰,又似誘哄:“放下罷,放下就不痛了?!?p> 當(dāng)今皇上,永遠(yuǎn)都不會做奪弟媳之事兒。
就算會,也不會為一顆棋子做這種違背倫常的事兒。
見六王妃不理不睬,好像陷落在了自己的世界里,大太遂不再多言語,轉(zhuǎn)頭想想,抱著過去活了一輩子的人怎么也能輕易勸別人放下?!
可想,勸諫別人,大多與七情無關(guān),只是發(fā)自人類天性而已。
夕陽下,他的背已不自覺拱起,現(xiàn)出一個蒼老的形狀。
……
不知道為什么,到了宮里,時間過的特別快。
顧落卻記得自己在青山寺里,一天好長,她掃了幾回楓葉,抬起頭還能看到夕陽。
可進(jìn)了鳳棲宮,沐浴后起來,已見外面已漆黑深沉,化成了更深露重的寒夜。
她讓同樣奔波勞累的新蘭去休息,隨后一個人躺在了床榻上,睜著睜著眼,突然就掉落了兩行淚。
內(nèi)殿大門被一只大掌從外頭輕輕推開,發(fā)出微末的吱聲,她聽到熟悉的腳步聲,一下坐起了身。
抬起頭,眼淚還沒來得及擦,就將這副樣子撞進(jìn)他淡漠的黑眸里,見到她之后,他眼中的淡漠漸漸地化為了微妙的暖意。
于她身側(cè),坐下,他指腹撫過她的眼淚,聲線清清清淡、干干凈凈:“朕知道你不喜歡這里,也不稀罕什么皇后之位,難為你了?!?p> 他不該說這句話的。
顧落卻淚眼婆娑,他一說,就像是以為無人會在意的委屈,一下子知道原來是有人看得見的,可看見了還讓她這么做,包括自己竟然愿意那么做,更委屈,也更生氣。
“我來,是因為我不想成為你諸多問題的其中一個。”
顧落卻深吸一口氣,對上他漆黑無底的眸。
“只是因為這個?!”他清澈的聲線幾近低沉。
她不答反道:“我走后,太上皇難為你了罷,你又救了我一命?!?p> “因為生來愛清靜,不想讓自己成為問題麻煩到別人也讓自己過得不安生所以干脆回來,因為報恩,所以回來兩清?!”
弋靜深本來不是會糾結(jié)這些的人,就像他從不會去糾結(jié)顏霊的存在。
可到了今日,當(dāng)他突然發(fā)現(xiàn),他為了她可以與皇帝為敵,可以任由自己徘徊在生死一線,可以把自己放在非生即死的境地里……
明明有很多種選擇,她卻能讓自己別無選擇。
而她,就像外人,從頭至尾一無所知,也不曾真心替他擔(dān)憂,只是想著,又多欠了他一筆。
對這樣的她,他忽然,很介意。
顧落卻抿了抿唇,回避道:“我累了。”
翻身躺下時,聽到那道好聽的聲音淡淡地說:“我曾親眼見到你為了解顏霊困境,不惜與我一起,反水大哥,更不介意體內(nèi)毒丹會日后取了你性命,我雖不必你這樣保護(hù)我,可沒有哪個夫君會覺得妻子為他而擔(dān)心的這份心情,是多余的。”
顧落卻咬了咬唇。
“縱是舉案齊眉,到底意難平。我怎么也會對一個女子有這樣的感受?!”他一笑竟帶著不屬于他的悲沉意味,可惜她見不到,“顧落卻,你可真是會逼人。”
我從未逼過你,我只是不知,你對我有感情。
如今知道了又能怎樣,卻還不如不知道。
如果他不是皇上,如果不是,該多好啊。
顧落卻倉促抹了把臉,訝然自己的想法,隨后認(rèn)命一笑。
遇到了他之后,才知道這世上原來有這樣一種人,對他不動心是很難的事。
腳步聲漸遠(yuǎn),殿門重新合上,顧落卻雙手掩面,雖說有心郎難得,但他高不可攀,她真的……要不起。
守在宮外的大太與新蘭皆不曾想到,小別新歡,皇上竟然被皇后給趕出來了。
面面相覷了一下,新蘭跪地,大太小心翼翼地跟在皇上身后。
弋靜深目視幽暗的天際,靜了半晌,下令吩咐:“備些安神香去鳳棲宮點(diǎn)上?!?p> 再也無話。
大太還沒來得及應(yīng)是,就見皇上突然加快了步伐,直奔御書房而去。
他看,真正需要安神香的,是,是他這位皇上吧……
相比于弋靜深的干脆,顧落卻勉強(qiáng)自己睡下了,卻是一夜多夢,醒來時,嗅著鼻間的香,突然就想這樣一個人躺到天荒地老,誰都與她無關(guān)。
新蘭輕步走來,以往一般趴在她的床頭,小丫頭似的望著她:“皇后娘娘,奴婢看皇上待你是有心的,昨夜臨走還差人送來了安神香,娘娘不靠近皇上,莫不是心中還有著……”
聲音越來越低,顧落卻又怎么會不知道她的下言。
清澈的雙眸,坦然地看著上方,付諸一笑,“即便還有眷念,也是念著從前的他。如今即便他走到我面前,我也不會有任何感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