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轉過身往她這里幾步站定,背著手,問:“丫頭,此前阿孟跳舞你為什么不學?”
要說實話的話,“孟姐姐動作太快,青青學不會。”
是的,學不會。兩年前柳孟擔任領舞,沒有任何聲音質(zhì)疑,因為沒人能比她跳得好看。
“可你自己的舞動作可是比她還快?!?p> 柳玥嘴角沒有彎,眼角也沒有彎,可是感覺他確確實實在笑。
“回六叔的話,青青確實沒學過,但是,六叔不是一直在引導青青嗎?”一開始節(jié)奏就極快,不正是提醒她?
她雙臂灌了鉛一樣,但還是正對柳玥執(zhí)弟子禮。
抬起的雙臂顫抖不已,她微微低頭著意咬緊下唇,才行完一禮。
柳玥受下。她全猜對了。
放下手臂,柳新不禁松了一口氣,放任兩條胳膊脫臼一樣垂在兩邊。方才一心想贏,導致胳膊又廢了,回去還要讓哥哥喂她吃飯!誰讓他嘲笑自己。
她聽第一段,與先前練習時,曲子也不相同。
鎏金銅缶是禮器,其聲清揚極具穿透力。三牲鼓也是禮器,其聲音穿透力不足,貴在厚重。
柳孟擊鼓時,兩者聲音相和,每當柳孟擊鼓力有不足,擊缶聲就會相應降調(diào);擊缶聲仿佛處處遷就鼓聲。
所以曲子旋律是由柳孟決定的。
這樣的話,固定的動作就沒有什么意義了。
她并不十分確定自己的猜想,把握原本只有七分而已。
但是,她不甘愿認輸。她直覺告訴她,她是對的。
“六叔的樂聲是隨領舞人變化的,舞步快、鼓聲急,樂聲就急。茹姐姐學習能力極強,所以,侄兒如果想贏,就必須用盡全力?!?p> 更大的實話就是,那舞步,那鼓聲,都是即興而為!只是為了讓柳茹跟不上。
柳玥笑了,“阿孟,你要有師妹了。”
這沒頭沒腦的一句,旁的人聽不明白,柳孟卻是明白的。
“師父以后怕是要嫌棄阿孟不夠聰慧了?!彼H為幽怨地看了眼六叔,新妹妹悟性驚人,自己地位不保啊。
柳茹說:“請六表叔解惑?!?p> 柳茹著力跟著柳新的動作,雖然完整做下來,卻絲毫入不到那人眼中。
她仍然很從容,刻意控制著自己的呼吸,不想表現(xiàn)出立即已經(jīng)力竭。但是看向柳玥和柳新的眸光中,多了質(zhì)問。
“說得神乎其神,安知不是你們故意安排的?!”三叔公此時已經(jīng)臉黑得嚇人。
“三叔不明白嗎?那侄兒好好解釋?!?p> “通靈之舞靠的是幼童的悟性,可不是幾段舞蹈動作。如果是跳舞就可以,豈不是全天下的舞姬都可以做那通靈之人?!”
他本不想把話說得太難聽,只是年余不見,三叔光長胡子,腦子還是不靈光!
眼見這孩子倔脾氣要按耐不住,太夫人才不緊不慢出聲阻攔:“老六!”
“恕侄兒失言。”
“結果已見分曉,青青確實當?shù)妙I舞。誰還有意見?”
太夫人此話一出,便是要了結此間事了。
“謝六表叔解惑。阿茹沒有意見?!?p> “阿蕓也沒有意見?!卑⑹|已經(jīng)冒出了星星眼。
柳新注意到,柳茹的手還握著鼓槌,微微顫抖著,關節(jié)泛白。神奇的是,這人面上居然還帶著笑,謙恭冷靜。
這個淡定,她得好好學學。如果是茹姐姐當時遇到了水匪……是不是會比她表現(xiàn)得好……
太夫人見都沒有異議,哈哈一笑,讓大家都散了。
“青青,要好好休息,距離祭祖沒有幾天了?!?p> “青青一定不辜負太夫人的期許。”
答了太夫人的話,柳新和柳蕓退到亭子邊緣,好讓下人把三牲鼓都搬下去。一場惡戰(zhàn),終于落幕了。
望江亭的風漸漸發(fā)冷,已經(jīng)是十月中了。河東的秋冬季節(jié)雖然不像安都那樣冷冽,但是這份獨特的濕冷,也讓人生畏。
望著天高水長,柳新剛才一直狂跳的心才漸漸恢復正常。
不一會兒亭子里就空曠起來,柳玥陪著太夫人和幾位嬸娘在亭子另一邊說話。他離家時間久,去哪里又沒個定數(shù),此時免不了太夫人一頓嘮叨。
三叔公混了個沒臉,假意恭維了兩句,就回去了。甚至沒等鄭氏和柳茹一起,看來氣得不輕,說不定還有些遷怒。
淺綠紗幔在亭子四周時卷時舒,似乎更顯寒涼。
眼見黑著臉的三叔公走了,柳蕓也仿佛一下子就呼吸通暢了,甩掉身上紅綾、丟開鼓槌,趁著沒人注意,直直往她身上撲來。
嚇得她一個趔趄,險些撲進水里。
“新姐姐!你好可惡!居然說自己什么也不會……大騙子!”
阿蕓嘟著嘴,像只小松鼠一樣。雖然這么說,但并不怎么生氣,看她的眼神閃閃發(fā)亮。
這可不是什么好兆頭。不見南柯被她纏得都不敢輕易出碧峰院了?
南柯就是前車之鑒,她不由得心有戚戚焉。
“新妹妹,”
一個表現(xiàn)得像是大人,但是實際上是個孩子,如果刻意模仿大人說話,是怎么樣的?
大概就是柳茹這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