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龍之卷 第七十五章 克制

　　“你也是。”

　　喬尼緩緩走上前，看著長刀上逐漸隱沒的火焰，輕聲問候道。

　　“班森，好久不見?！?p>　　“在伊修達，我就已經(jīng)認(rèn)出你了。”

　　班森收起了笑容，認(rèn)真地重復(fù)了一遍。

　　喬尼感到有些詫異。

　　作為總督府特遣隊長的班森，囂張跋扈，狂妄自大，而此時的班森冷靜鎮(zhèn)定，謹(jǐn)慎克制。

　　和在伊修達相比，簡直判若兩人。

　　不過，從他對付販奴商隊的戰(zhàn)術(shù)來看，這才是他認(rèn)識的班森。

　　他點了點頭。

　　“我知道?！?p>　　“不，你不知道！”

　　略帶顫抖的聲音從牙縫中擠出來。

　　喬尼只用了兩個詞就擊潰了一座名為班森的堤壩，讓激蕩的情緒噴涌而出。

　　“十年。”

　　班森閉上眼睛，遮掩著快要凝成實質(zhì)的綠光。

　　“我都已經(jīng)盡力躲開你了，為什么還要出現(xiàn)在我面前？”

　　面對突如其來的質(zhì)問，喬尼有些不知所措。

　　班森身后的樹林之中，樹枝折斷的聲音越來越近了，似乎有一只巨獸正在靠近。

　　“抱歉。”

　　出乎意料的回應(yīng)。

　　班森睜開眼睛，看著喬尼。

　　“我很抱歉，班森。”

　　喬尼沉默了幾秒，再度認(rèn)真地說道。

　　“我知道，我當(dāng)初的評價對你造成了很大的影響，但那并不是我的本意。”

　　“不，你根本不知道?！?p>　　班森冷靜了下來，這是陳述的的語氣。

　　“后來我才知道，他們利用了我的評語，把你的晉升機會給了別人。我很抱歉。”

　　“你變了，安迪。以前的你不會因為這件事情向我道歉，因為你認(rèn)為你不會錯，你總是對的?！?p>　　不再使用帶著嘲諷意味的稱呼，喬尼卻從他的眼里看到了失望。

　　“我知道你的夢想是成為一名偉大的偵探，只有隊長才能在《城防紀(jì)要》上留下自己的筆跡，而我耽誤了你好幾年的時間?！?p>　　“看來兩年的時間，并不足以讓你了解我。也對，誰會分出精力去了解一個總是闖禍的小跟班呢？”

　　班森輕笑，不用看表情就能感覺到到他是在嘲笑。

　　“不是，我從來沒有把你下屬，我們是朋友……”

　　“那你為什么不告訴我！”

　　突然的咆哮讓喬尼呆住了。

　　此時林間的動靜突然停止了，班森的聲音顯得更為突兀。

　　班森身后的樹林好像變暗了一些，這讓喬尼想起了范的能力。

　　“你為什么不打醒我，告訴我……我沒有天分，我做隊長只會害人？你是在照顧我那可憐的自尊嗎？既然你認(rèn)為你是對的，那為什么不告訴我？”

　　面對這樣的控訴，喬尼張了張嘴，沒能說出話來。

　　班森將長刀插進地面，又拔出來，帶起草根泥土飛濺四散。

　　他的表情相對來說有些平靜，但眼中吞吐的綠芒出賣了他的情緒。

　　“他們！克萊夫、哈里、霍爾、查爾斯?！?p>　　班森抬起長刀，挨個指向圍住秦明的隨從。

　　“還有更多的人……我連尸體都找不回來。還有……”

　　班森用長刀在自己的脖子上拉出一道血痕。

　　“還有我！如果你早一點讓我認(rèn)清自己，他們……我們就不會死！我也不會落到現(xiàn)在這個下場。”

　　看著班森脖子上的血痕在綠色的火焰中快速愈合，喬尼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不知道說什么，但是他覺得自己必須說點什么。

　　“抱歉……”

　　“呵呵……”

　　喬尼自己也覺得這樣的話語太過蒼白。

　　“那時我們都太年輕?！?p>　　“夠了，我受夠了，安迪。敘舊的時間到此結(jié)束！這個人，我必須帶走，如果你要阻止我，那我們就是敵人！”

　　班森不耐煩起來，再度將所有的情緒收回了平靜的外表之下。

　　他說的是這個東方少年。

　　那么事情就很難和平收場了，喬尼必須留下這個東方少年，弄清楚自己身上發(fā)生的事情。

　　喬尼還記得剛才自己的身體被控制的感覺。

　　他那個時候才真正意識到，自己第四個愿望付出了怎樣的代價。

　　我的身體么？

　　喬尼無奈地攤開雙手。

　　“我很抱歉，這件事情不能答應(yīng)你。他對于我來說很重要?！?p>　　“那么，隊長大人，就讓您見識一下，我用生命和自由換來的力量！”

　　長刀橫在身前，翠綠的火焰再度燃起，在刀身上翻騰不休。

　　名為克萊夫的絡(luò)腮胡隨從舉起十字劍，走到了另一個方位，留下其他三人看住秦明。

　　“接劍！”

　　秦明虛晃幾劍，趁三名隨從回劍防守的時候，將手中的黑劍向天上投去，黑劍將劃過一個尖銳的拋物線到達喬尼的位置，這樣可以減少被攔截的風(fēng)險。

　　當(dāng)他看到出來的是一個西方男人時，不禁有些失望，但看到他腰間的黑色劍鞘，知道他便是借劍之人，眼看他即將與紅發(fā)武士開戰(zhàn)，下意識地還劍。

　　喬尼抬頭看著即將落下的黑劍，開始調(diào)整站位。

　　然而，正當(dāng)黑劍即將到達的時候，克萊夫突然動了，十字劍呼嘯著砸向了落下的黑劍。

　　“當(dāng)心！”

　　秦明下意識身形一動，想要伸手幫忙，差點被一把十字劍砍掉手臂，只好退回了原地。

　　喬尼身形一轉(zhuǎn)，伸手去抓劍柄，卻被火焰長刀封住了位置。

　　砰！

　　黑劍被十字劍擊飛，插在了十多米外的樹干上。

　　然而，班森卻沒有一絲放松的意識。

　　以他對過去同伴的了解，知道安迪絕對不會在沒有準(zhǔn)備的情況下現(xiàn)身。

　　喬尼松開了袖子里捏住的飛索，本來有機會勾住黑劍，但是他放棄了。

　　他知道即使接住黑劍，也沒有辦法對付綠焰。

　　他有更好的武器。

　　眼底黑潮涌動，黑色的霧氣源源不斷地出現(xiàn)在他的手臂周圍，匯集起來，形成了一把近一人高的黑色大劍。

　　班森從黑霧出現(xiàn)的時候就愣住了，幾秒鐘之后，再度笑出聲來。

　　“哈哈，原來，獵魂者也是你……”

　　話音未落，班森和克萊徑直撲了上來，左右夾擊。

　　黑色大劍微轉(zhuǎn)，用劍身擋住這一刀一劍，同時劍身炸開一團黑霧，將沾上的綠焰隔離開來。

　　劍刃的碰撞聲不斷響起，刀劍始終無法形成真正有效的攻勢。

　　早在十年之前，班森的刀法就是喬尼指點的，那時班森由于身體相對瘦弱，總是練不好騎士劍術(shù)，在對敵的時候很危險，于是喬尼和他一起以火系的斗氣為基礎(chǔ)，改編了一套使用單刃武器的技法。

　　而半月之前在伊修達，巴頓親身示范了克制綠焰的方法。

　　所以喬尼敢在沒有任何額外布置的情況下現(xiàn)身。

　　就像多年以前一起對練的時候，雖然看上去打得有來有往，但班森心里清楚，自己一開始就被壓制了，陷入了隊長制造的節(jié)奏。

　　完全的壓制。

　　既然如此，那就不要怪我了。

　　盡管身后的森林已經(jīng)沒了動靜，但他知道，教團的援兵已經(jīng)到了。

　　從響應(yīng)求援信號的聲音來看，很容易猜出來者的身份。

　　教團“八魔將”之一——“魔笛”加西亞。

　　教團諸人之中，只有他還保留著自己的坐騎，并能夠通過導(dǎo)師大人賜予的“魔笛”控制所有的野獸。

　　而他，也是“八魔將”之一。

　　“鬼火”班森。

　　林間的詭異篝火迷惑商隊和旅行者的可怕傳說，已經(jīng)在某些地方流傳了。

　　再次抖出一團綠焰，釋放出求援的信號，班森控制克萊夫維持著原本的攻擊節(jié)奏。

　　然而，林間卻沒有動靜，只是顯得愈發(fā)陰暗了。

　　班森有些焦急了，不知發(fā)生了什么變故，還是說，加西亞聽從了主祭大人的命令，決定袖手旁觀？

　　喬尼順著班森的目光看了一眼，心里倒是有了一個判斷。

　　看來是范出手了。

　　他對范的“陰影置換”印象很深刻，做到這樣的事情并不難。

　　“加西亞！”

　　班森忍不住吼出了一個名字。

　　就在這時，一聲尖銳的哨音刺破了林間的靜謐。

　　隨后，那聲音迅速彎曲，軟化，變成了清亮的笛聲。

　　這聲音讓喬尼的耳朵有些發(fā)癢，身體一陣莫名的震顫，想要跟著節(jié)奏邁動腳步，用黑霧罩住耳朵才驅(qū)散那種感覺。

　　在笛聲中，一大片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了，伴隨著枯枝腐葉被大力踩踏的聲音。

　　獵人的良好素質(zhì)讓喬尼分辨出了很多熟悉的腳步聲，野豬、灰?guī)r牛、蘇利爾狼、紅尾鼠……

　　獸潮！

　　住在伊修達的這七年里，他見過好幾次獸潮，在圍墻的阻隔以及有組織的攻擊威懾下，并沒有造成什么損失。

　　但是在這里就不一樣了，野外沒有任何屏障，只有爬到樹上才有機會逃走，這樣的話，那這個東方少年怎么辦？

　　這種情況，只能使用那一招了。

　　正當(dāng)喬尼收回黑色大劍，準(zhǔn)備凝聚出黑球的時候，所有的動靜在接近樹林外圍的時候消失了，一切都平靜下來。

　　撲棱的振翅聲傳來，一只毛色鮮艷的綠毛鳥飛了過來，停在了一名隨從的頭上，喬尼記得他似乎是叫哈里。

　　“咳咳……”

　　綠毛鳥發(fā)出了人聲。

　　“今天就到這里吧，班森你跟我回去?！?p>　　“加西亞，你不打算執(zhí)行任務(wù)了嗎？”

　　班森咬著牙說道。

　　綠毛鳥下意識回頭看了看，接著說：

　　“盡管主祭那個老頭子掌握著任務(wù)的分配，但是我們的火種來自導(dǎo)師大人，他又拿不走。你何必如此執(zhí)著呢？”

　　“這可不像你?！?p>　　“哎呀，非要我說明白么？他們不止一個人，你們再打下去，我就先撤了?！?p>　　“你……”

　　“呃……還是說，這就是殺了你同伴的仇人？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我就幫你。不過我不會直接出手。”

　　“他不是。我們走吧?！?p>　　班森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突然之間沒了興致，同意了撤退的建議。

　　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至于任務(wù)，去它么見鬼的任務(wù)！

　　圍住秦明的隨從突然收劍散開，克萊夫也收劍后退，長刀上火焰隱去。

　　班森看了喬尼一眼，沒有任何防備地轉(zhuǎn)身，將后背露在喬尼面前，向樹林內(nèi)走去。

　　“那個東方人你帶走吧，我?guī)ё哌@幾個沒死的護衛(wèi)，你不會有意見吧？隊長大人？”

　　四名隨從每人扛起兩個護衛(wèi)，有一開始重傷倒地的持盾者，有秦明刺傷手腳的，還有班森自己用綠焰放倒的，他自己也拖了一個，一共9人。

　　喬尼沒有說話，手中的黑色大劍崩散了，化作黑霧消失在他的手臂中。

　　喬尼并不是吟游詩人傳說中那種善良正義的騎士，他不管這些護衛(wèi)是否無辜，也不管他們會受到什么樣的對待，他只關(guān)心和自己有關(guān)系的人。

　　哪怕是眼前這個東方少年，如果不是需要銅鏡和自己身上問題的線索，喬尼可以看著他被賣給貴族，或者任憑班森帶走。

　　“對了，這幾個小孩你打算怎么處理？”

　　綠毛鳥突然開口了。

　　喬尼遲疑了幾秒。

　　“看來你沒有辦法。相信你也看出來了，我們來自一個組織，需要一些新鮮的血液，我們會培養(yǎng)他們長大，給他們力量。否則，他們除了再次被賣掉之外，不會有好結(jié)果。”

　　喬尼默默點頭，他知道綠毛鳥說的是對的。

　　“那么，他們就交給我了?！?p>　　輕柔的笛聲再次響起，馬車上的小女孩們一臉茫然，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另一架馬車也鉆出了幾個小男孩。

　　正當(dāng)他們走下馬車往樹林的方向走去時，馬車的陰影中浮現(xiàn)了一個黑色的身影。

　　范。

　　笛聲戛然而止，男孩女孩們慢慢清醒過來，再度驚恐地抱成一團，他們腳下的地面上到處都是鮮血淋漓的尸體。

　　“你不讓我?guī)ё咚麄儐?？或者說，你有更好的辦法？讓他們加入刺客聯(lián)盟？”

　　這句話讓范的身體顫抖起來，但他依然沒有說話。

　　“范？”

　　喬尼試探地問到。

　　范默然沉入了陰影中。

　　笛聲再度響起，這次沒有被打斷。

　　樹林中走出了幾只野豬和野牛，它們低下頭，讓孩子們抓住他們的鬃毛或犄角，爬到了它們背上。

　　隨著沉重的腳步聲，野獸們背著孩子走進了樹林。

　　已經(jīng)走到樹林邊緣的班森突然轉(zhuǎn)過身來，盯著喬尼的眼睛，露出莫名的微笑。

　　“我親愛的隊長大人，還有公主殿下，祝你們生活幸福。哈哈……說不定我們還會再見的……”

　　說到最后，班森大笑起來，有了幾分在伊修達的樣子。

　　聽到他提起瑪麗安，似乎意有所指，喬尼鎮(zhèn)定的表情終于變了。

　　“等等！你什么意思？”

　　班森卻不理他，在笑聲里緩緩消失在樹林中。

　　喬尼神色復(fù)雜地站在原地。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于清醒過來，看向了自己救下來的東方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