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惡狼

　　深夜，月明風(fēng)清。寒蛩鳴聲不絕，此時(shí)谷中一片孩子的歡呼聲。

　　“霄哥，你瞧敬兒跟小雪，總算有了玩伴了！”杜秋蓉立在桑樹下，靜靜地瞧著在谷中嬉鬧的凌敬等人。

　　“晨兒走得早，留下他們兩個(gè)可憐的孩子，整日被你束縛著，逼他們讀書，哪里有時(shí)間玩耍？”凌霄嘆一口氣，想起自己去世的兒子，雙目噙滿淚水。

　　“還不是怪你？”杜秋蓉低聲泣道，“你只知教他武功，卻沒教他江湖有多險(xiǎn)惡！如今咱們連殺人兇手是誰都不知道，也不知是何時(shí)得罪的仇家！”

　　凌霄與杜秋蓉成婚以來，數(shù)十年隱居至此，膝下止有一子，便是凌晨。凌晨自幼習(xí)武，得凌霄親傳，早已躋身江湖一流高手，后來結(jié)婚生子后，常常游蕩江湖，一日奉凌霄之命，前往西川追殺采花大盜江無心。據(jù)聞江無心善毒，他的迷煙之毒，嗅之便倒，中毒的人非但渾身無力，提不起半點(diǎn)力氣，更連意識也全然不清。

　　凌晨追敵千里，終于將江無心斬于自己劍下，卻在歸來途中莫名身亡。凌晨的妻子痛不欲生，終于在百日后的深夜，服毒自盡。

　　杜秋蓉喪子之后，性情大變，再不要凌敬及凌雪重蹈覆轍，便每日逼著他們兄妹二人讀書練字。這時(shí)提及舊事，兩人不免心酸。

　　凌霄疼愛妻子，知道她性子一向溫順，婚后數(shù)十年，兩人吵過的嘴扳著手指都能查清，這次見杜秋蓉哭泣，只得柔聲安慰。

　　女人若是受了委屈，男人總會在她脆弱、無助時(shí)安慰；但男人呢？男人遇到傷心事，又有誰來安慰？只得自己將委屈咽入肚子內(nèi)，慢慢消化。但表面上仍要裝作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來給家庭、父母、妻小做一個(gè)遮風(fēng)擋雨的保護(hù)傘。

　　“讓孩子們玩會兒吧，咱們也不必整日守著！”凌霄攜起妻子的手，回洞中去了。

　　“我捉二十只啦，你們呢？”凌敬大聲歡呼。

　　“小雀兒，快數(shù)數(shù)咱們抓的！”柴瑩邊奔跑著抓螢火蟲邊催著郭威。

　　“一、二、三……十七、十八、十九，啊喲，咱們十九只，比敬哥少了一只！”郭威查清后忙告訴柴瑩。

　　“那還愣著干么，咱們一人再抓一只，不就比他多了？”柴瑩跟著一只螢火蟲朝著百歲踏追去。

　　“鳳凰兒，你別去那里，快回來！”郭威大呼一聲，跟著追去。柴瑩玩心大起，又性子要強(qiáng)，哪里理會郭威勸阻，早已下了臺階。

　　“快來，快來！”柴瑩招呼郭威、凌敬三人，指著臺階下道：“你們瞧，好多螢火蟲！”

　　眾人奔到跟前，只見臺階下無數(shù)只螢火蟲飛動，好像天上的繁星一樣。

　　“哇！好多星星！”凌雪贊道。

　　“妹妹，你想抓星星嗎？”凌敬笑瞇瞇的摸著凌雪的頭發(fā)。

　　“想！”凌雪想都不想，脫口叫道。

　　“小雀兒，你身子虛弱，在這兒等著，我們?nèi)プバ切抢?！”凌敬知道郭威中毒之后，渾身酸軟，剛剛又跑了半個(gè)時(shí)辰，恐怕他吃不消。

　　“咱們一起去！”郭威絲毫不理解凌敬的善意，只道他是在出言諷刺自己，登時(shí)便好勝心起。

　　“你還是在這呆著，別逞強(qiáng)！”凌敬緩緩走下。

　　但郭威哪里聽他的話，也跟著他順著臺階向下走去。

　　四人提著燈籠罩，不知不覺間，已追到山腳下。

　　“瞧！這燈籠多亮！”凌敬晃了晃手中的燈籠，忽然又看見前方兩只螢火蟲趴在草叢中，一動不動，“那里有兩只好大的螢火蟲！”

　　“快去捉住它！”柴瑩唯恐凌敬先捉到，忙快跑兩步。凌敬笑道：“咱們一人一個(gè)！”跟著快跑過去。

　　忽然間那兩只螢火蟲一齊動了一下，只聽見“嗷”的一聲低吼，柴瑩嚇了一跳，“什么聲音？”挑起手中的燈籠，朝前面晃了一晃。她不晃還好，這么一晃，登時(shí)嚇得臉色蒼白，撲騰坐在地上，哭道：“狼，是狼！”

　　凌敬這時(shí)已趕到她身邊，一手將她拉起，但方才兩只明亮的螢火蟲忽然間蹦到自己眼前，一只灰色毛茸茸的狼正齜牙咧嘴，嘴中發(fā)出“嗷”的低吼。凌敬叫道：“你別過來！”但那只狼正慢慢的逼近，顯然是一點(diǎn)也不害怕。

　　凌敬將手中的燈籠猛朝惡狼扔過去，叫道：“小雀兒，快……快抱起小雪先上去！”

　　惡狼見明亮亮的燈籠朝自己拋來，顯然是害怕，向后退了幾步，但一瞬間又走近幾步。

　　“鳳凰兒，你快跑！”凌敬強(qiáng)自鎮(zhèn)定，將柴瑩擋在自己身后，從她手中接過燈籠，一步一步向后退去。柴瑩顫巍巍地道：“你……你怎么辦？”

　　“我會武功，你不用擔(dān)心！”凌敬邊退邊晃著手中燈籠，生怕那頭惡狼一時(shí)之間撲上來。

　　“我不走，我要走了，它更不怕你了！”柴瑩堅(jiān)定的搖了搖頭。

　　忽然之間一塊石頭從凌敬頭頂飛過，朝著惡狼砸去。惡狼正全神貫注的盯著凌敬及柴瑩二人，絲毫沒有察覺，但飛出的石頭準(zhǔn)頭極差，砸落在惡狼臉前，即便如此，惡狼也被嚇了一跳，向旁邊閃了一下，動作極其靈敏。

　　“不要怕，我用石頭砸它，他不敢過來，你們快上來！”郭威站在臺階上，朝著凌敬、柴瑩喊道。

　　“你怎么還沒走？我妹妹呢？”凌敬叫了一聲。

　　“我讓她自己跑回去找你爺爺、奶奶去了！”郭威說著又扔出三、四塊石頭。

　　他這次準(zhǔn)頭總算不錯(cuò)，正巧有一塊石頭砸在惡狼鼻子上，惡狼不敢靠前，忽然間仰著脖子朝著月亮“嗷嗚嗷嗚”地叫了數(shù)聲。聲音在深夜間山谷中蔓延，令人聽起來毛骨悚然。

　　便在此時(shí)，凌敬、柴瑩已退到臺階前，慢慢向上退去。但惡狼似乎心有不甘，又惡狠狠的呲著牙，慢慢逼近，凌敬叫道：“小雀兒，快拿石頭砸它！”

　　柴瑩及郭威兩人從山道兩邊的使勁扒出幾塊碎石，朝著惡狼砸去。這時(shí)凌敬已慢慢退到兩人身邊，說道：“它好像怕咱們手中的燈籠，你們手中多拿些石頭，咱們慢慢往上退！”

　　惡狼似乎已經(jīng)看穿了他們的心思，跟著踏上石階，柴瑩牙齒打顫，“格格……砸……格格砸死你！”說著用力將手中的石頭砸向惡狼。

　　惡狼身子一竄，忽然間已竄到凌敬跟前，張嘴便咬。凌敬驚慌失措，提著燈籠朝惡狼的臉上甩去，惡狼似乎怕燈籠，發(fā)出幾下低沉的怪聲，退了幾步。郭威叫道：“敬哥，你快帶著鳳凰兒去找你爺爺幫忙，我來擋著它！”話音未落，只聽柴瑩哭道：“你們快瞧……格格……又來了好幾只狼……嗚嗚……咱們要被狼吃了！”

　　“哭什么？”凌敬嚷道，“不就是幾只惡狼嗎？咱們怕他作……作甚！”他嘴中說著不怕，其實(shí)心里早已害怕的不得了。

　　“早知道……我就不下來了……害得你們也要被惡狼……被惡狼吃了！”柴瑩邊哭邊用石頭砸向正在緩緩而上的幾頭惡狼。

　　“唉，這條山道將近三里地，又高又陡，也不知小雪爬上去了沒有？”凌敬嘆了一口氣，凌雪才四歲，沒走一會兒肯定便累得走不動了，等她到山頂，還要再穿過谷中的一片花林，再爬到洞中去找爺爺、奶奶，那時(shí)他們再趕來時(shí)，自己與郭威等人恐怕早已成了惡狼口中的食物。他猶豫了幾下，想要丟下柴瑩、郭威朝上跑去，但轉(zhuǎn)念一想，奶奶平日總教我什么“修身者智之府也，愛施者仁之端也，取予者義之符也，恥辱者勇之決也，立名者行之極也。士有此五者，然后可以托于世，列于君子之林矣?！庇终f什么“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輕于鴻毛?！蔽壹幢闼懒耍膊灰堁託埓幕钪?。他想到此處，胸間豪氣頓生，竟不懼生死，朗聲道：“鳳凰兒，我奶奶常說‘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輕于鴻毛?！憧陕犨^？”

　　“我當(dāng)然聽過……可是眼下咱們都要被狼吃了……”柴瑩這時(shí)早已六神無主，哪里理會凌敬的意思。

　　“什么紅毛白毛，咱們馬上要被灰毛給吃了！”郭威邊從兩旁的山腰間扒石塊邊道。

　　“哈哈……小雀兒，你應(yīng)當(dāng)多讀些書！”凌敬哈哈大笑，從柴瑩手中接過一塊石頭，朝著離自己最近的一頭惡狼砸去。又氣喘吁吁的道：“鳳凰兒，你快跑，快跑??！”

　　“我……我……”柴瑩猶豫幾聲。

　　“鳳凰兒，你快跑吧！我和敬哥在這里替你擋著！”郭威一拍胸口，一副不怕死的男子漢模樣。

　　“可是……我……”柴瑩又何嘗不想丟下他們幾個(gè)單獨(dú)跑了，可是郭威已經(jīng)因她中了劇毒，又怎能再讓凌敬也陪著喪命呢？心想道：“爹、娘，孩兒再見不到你們啦！”眼淚登時(shí)便滑過臉頰。但這時(shí)她便是再哭，再惱也沒用，當(dāng)下咬緊牙關(guān)，從山腰間扒開一塊石頭，惡狠狠地朝著腳下的惡狼叫道：“砸死你！”使勁扔出。

　　“你多扒些石頭留給我和小雀兒，自己快逃命去罷！”凌敬扭頭瞧了她一眼，又挑起燈籠朝著惡狼不停揮動。這時(shí)燈籠內(nèi)的螢火蟲已經(jīng)漸漸的失去方才的明亮，暗了下來。

　　柴瑩一咬牙，一跺腳，朗聲道：“我不走！要死咱們一塊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