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躺在床上,偷偷把眼睛打開一條縫打量旁邊站著的男人。蒼白的手掀開兜帽,露出一張氣宇不凡的臉,就煞白的有些詭異,一雙夾雜著幾分戲謔的雙眸正看著她,整個人都有股子風流味。
沙啞卻又帶著笑意的嗓音在她耳邊說道“既然你這么愛裝睡,我也不介意在旁邊一直看著”
她覺得有些氣餒,裝睡這么簡單的事每次都被她演的很拙劣。她緊緊的閉著眼睛,反正是禍躲不過,總不能真的任人宰割。
衡奕眼前一黑,感覺被厚重綿軟的東西蓋住了頭頂。原本動動手指就可以解決眼前的小伎倆,但他還是故作驚慌失措的掀開頭頂?shù)蔫滂簦坏兰t綾宛若游龍一般纏繞在他身上,將他捆的動彈不得。
原本以為會有一場惡戰(zhàn),但沒想到如此輕而易舉,她有些洋洋得意,嘴角微微上揚,抱著手臂,不屑的雙眸從頭打量著他,嘲諷道“什么時候他的爪牙這么弱不禁風了,我還真是高估他了”
衡奕一臉淡定從容,即使被綁著也絲毫風云不驚,那雙望著她的雙眸深情的帶著幾分輕浮,輕笑問道“哦,本尊是誰的爪牙?”
伽闔嗤笑道“你是誰的狗自己心里清楚”
他面上沒有一絲惱怒之色,反倒頗有耐心,臉上的笑意更深了“一會爪牙一會狗的,我在你眼里究竟是個什么東西”
她言語間昭然的敵意,皺眉鄙夷道“你在我眼不是東西”
想到云時或許這會在焦急的尋她,她沒有耐心和他在這里打啞謎,只想快點離開這里。
眼看著她打開門就要離去,他才掙脫了紅綾,沖上前從背后抱住了她,嘶啞的嗓音卻鏗鏘有力,大聲喊道“公主殿下”
伽闔瞬間睜大了雙眼,那四個字尤如陣陣激烈的鼓聲,敲擊著她的腦子發(fā)懵。
她掰開他摟在腰間冰涼的手指,轉身不可置信的瞪著他,仙族之人從來只尊稱她三殿下,只有在那個地方才會有人喚她公主殿下。她聲音止不住的顫抖“你,你是珞珈國人”
衡奕在她震驚的眼神中慢慢的單膝下跪“恭迎殿下回家”
她打量這座大殿,門外屋宇之上鱗次櫛比的懸掛著彩燈,照亮了屋檐上匾額的字,萬魔殿。她驚愕的打量著四周,這里是魔界,娘親曾說這里是她們的故鄉(xiāng),但三百年來她從未踏足過這里。
他緩緩起身“殿下,您可還安好”
伽闔腦子里的記憶仿佛春回大地一般的復蘇,那個丞相家驚才絕艷的小公子,笑起來傾倒眾人卻又詭譎深沉的將軍。
洶涌的回憶像山洪一樣淹沒著她,那些流離失落的游民和遍地餓殍名不聊生的人們,明明是人間,卻堪比地獄慘烈,那些臣民的鮮血四濺,婦孺被冰冷鐵騎凌辱,幼子孱弱的尸體懸掛于城墻之上。
那些被遮掩在華麗幕布下的傷痕創(chuàng)痍,尸骸遍野,被一只手無情的掀開,一覽無余殘忍的暴露在她的眼前。
所有的痛苦順著背脊緩慢的蔓延向全身,瞳孔里按耐著突如其來的難受,她拼命的捂著快要裂開的胸口,最終無助悲戚的跪伏在地上聲嘶力竭的嚎啕痛哭。
她想起來了,前塵血仇,昨日種種是一把燒的火紅的烙鐵的,將她燙的體無完膚。
一道黑影籠罩在她的頭頂之上,熟悉的嗓音讓她遍體生寒“我的公主殿下,你都想起來了?”
衡奕從前在凡間最愛看的就是她哭泣悲傷的樣子,她的痛不欲生讓他的心生痛快,卻也像一把鋒利的刻刀剜的他的心血肉模糊。
伽闔抬起頭,猩紅的雙眼里噴薄而出的恨意,仿佛能化成一根根鋼釘將他穿透。
咬牙切齒顫抖的說“竟然是你”
他微微笑了笑,透著股子令人毛骨悚然的戾氣,伸手捏住她的下巴,輕佻又曖昧的說道“想我了嗎,小公主,看來這忘川水灌的還是不夠多,竟然短短三百年你就能想起我,公主對我還真是用情至深呢”
伽闔厭惡的撇開他的手,面頰因為憤怒漲的通紅,怒嚎著“別碰我”
她脆弱的像宮墻旁搖搖欲墜的紫藤花,美得讓他心里嫉恨,只想擁有她,摧毀她。
他脈絡清晰的手緊緊的抓著她的胳膊,眼眸狠戾宛若陰風乍起,她掙扎間并沒有瞥見他雙眸里稍縱即逝的傷懷。
“三百年前你可不是這么說的,你還想嫁給我呢,若不是你師父從中作梗,你我二人現(xiàn)在早就是人人稱羨的神仙眷侶了”
她心里已然燃起一片熊熊的怒火,手里靈光乍現(xiàn),劍鋒凌厲的閃過,他迅速放開抓著她的手。
伽闔一躍而起,眼神殺伐,空中指劍而出,勢頭兇猛,銳不可擋。
“今日,我就要替珞珈國千萬的冤魂殺了你這個叛徒”
衡奕身若游龍,靈敏的躲過了她兇狠的劍鋒,如同鬼魅般的身影繞到她身后抓著她的胳膊,將她禁錮在懷里,嘴角輕揚,輕笑著嘆息“伽闔啊,你還是一如既往的單純好騙,不然我們繼續(xù)那場未完的婚禮,再去凡間做一對平凡夫妻,你說怎么樣”
她用盡全力掙扎嘶吼“你放開我,衡奕,要么現(xiàn)在就殺了我,反正你已經屠了整城人,還缺我一個嗎”
他戲謔的在她耳邊私語“可是,我舍不得啊”
伽闔奮力的掙脫他的束縛,劍指著他的胸口“衡奕,你我終究是不死不休,干脆今日了斷”
話將斷音,衡奕就已消失不見,徒留一句“你我之間,沒有了斷”
碧霄殿宮內,大殿下顫抖著手中的碧青浮雕茶杯重重的擱置在桌上,面目狂喜至扭曲。
“我就知道,魔劍一定在那丫頭手上”
衡奕森然可怖的站在他面前,猶如一只剛破籠而出的野獸,咬牙切齒說道“你膽敢再傷她,我便讓你十倍奉還”
大殿下睥睨傲視著他,明了這個瘋子為了她定會言行,心內卻隱隱不安。為了她連自己的影子都能舍棄,永墜黑暗都甘愿,難保不會在緊要關頭棄大業(yè)于不顧。但有這個軟肋,也就是掐住了他的命門。若有朝一日威脅要殺了他,他定然不為所動,但若以伽闔要挾,他定然言聽計從,死生不悔。
他應允道“你大可放心,不過她看見你可否有想起什么”
“沒有”
以他的性子若是知曉她想起了一星半點,定然會除之而后快。
他一雙陰鷙的雙眸打量著他,疑惑道“哦,是嗎”
衡奕不耐煩的說道“你不信就算了”
大殿下譏笑道“倒也不是,那忘川水會讓她忘記痛苦和心愛之人,愛的越深,忘得越多,本以為她只會忘了云時,沒想到竟也將你忘得一干二凈,看來她從前對你也用情至深啊”
仿佛有一把鈍刀扎進了他的胸膛,血肉模糊到痛都快麻痹,原來如此,她見到自己立馬就想起了他是誰,原是因為沒有半分情分作祟。他曾經癡心妄想過她對旁人漫出來的關懷能分給他一點點,但終究只是奢望。也罷,她若是不能愛自己,刻骨銘心的恨著自己又未嘗不可,只要她能記得這個世間還有一個他。
引闕閣位于仙魔人三界交界處,從魔界出來,從永夜過渡至人間的光亮,那些渾渾噩噩的凡塵舊夢和殺戮鮮血讓她跌跌撞撞的行至忘川邊。
云時四處遍尋她,終是在忘川邊找到了她。
那個紫色的小小身影,無助的抱著膝蓋坐在河邊,走進才瞧見她的背影在顫抖著。
伽闔把臉埋進膝蓋里,痛苦的淚水都滲進了錦緞衣料里,身后的大樹搖曳著翠綠的枝葉,斑駁的光打在她的身上,像一個丟棄的棄子。
一只手拉著她的胳膊,將她扯進了自己的懷里,她的哭泣聲仿佛千軍萬馬,摧毀著他心里高筑的城墻,心疼難掩的問道“怎么了”
所有的殘葉都扎進了泥土里,所有遷徙的雀鳥都找到了枝頭,她緊緊的抱著他,失聲痛哭。
云活了幾萬年,將積攢了那么多年的耐心和溫柔都留給了一個人。他輕輕的拍著她的背,柔聲安撫道“小伽闔是不是受委屈了,跟我說,我替你報仇”
她的國仇家恨,必當是要親自手刃仇人,衡奕與大殿下有來往,定然是要做什么見不得人的勾當,或許大殿下與當年的事也脫不了干系。只是她的記憶像一條走到底的窮巷,任憑她怎么拼命的回想都記不起更多。
她淚眼朦朧的模樣讓云時心里劃過一絲疑慮,以她倔強頑強的性子,定是遇到了天大的事才會悲戚至此,難道她是想起了凡間的事?
云時捧著她的臉,心疼的拭去她通紅的眼角下的淚水,那些淚水落在他的手上,從他的手背上滑落,仿佛蝕骨水一樣,燒灼的他的皮膚生疼。
伽闔泣不成聲,嗓音沙啞不堪“仙尊,你知道珞珈國嗎”
他仿佛渾身的血液都停止了流動,腦海里劈下一道驚雷,曾經他慶幸過她將過往都忘了,就像她遲來了三百年的痛苦一樣,他的痛苦也只是暫時的封存。一旦她的記憶重現(xiàn),所有的一切美好安穩(wěn),都將化為虛無。他心底逐漸生出恐懼和絕望,仿佛她即將墜入深淵,自己卻連她的衣角都抓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