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禮,昔時稱昏禮,即在黃昏時分行娶妻之禮。
人為兩性,男為陽女為陰,黃昏是陽往而陰來之際,在此時舉行婚禮,就是迎將女子入家宅之意。
卿家獨樹一幟,在辰時迎親,這規(guī)矩在上一代已經形成了,說起來這規(guī)矩還是針對宓氏而定,卿寒山娶宓氏時,其母即老王妃覺著宓氏乃大長公主之女,辰時迎娶,顯示出宓氏與眾不同的身份,也顯得卿家頗有些迫不及待的心情,其實知道底里的人曉得,這不過是老王妃耍的心機,辰時迎進門,黃昏方行禮,讓宓氏在新房中坐等一整天,為的是給宓氏個下馬威。
而后漸漸成為規(guī)矩,凡是卿家娶婦,都在辰時迎娶,黃昏行禮,新娘子枯坐白晝,動不能動,很是折磨人。
錦羅亦如是,進了王府的門,便送到新房中,往結著五彩帳子的床上一坐,某個老嬤嬤柔聲叮囑:“世子妃,不能動的?!?p> 坐至一個時辰后,錦羅方后悔,早知不能動,就該選個舒服的姿勢,這時候別說腰酸背痛,脖子都疼,那薄薄的蓋頭也變成千斤重似的,壓得腦袋越來越低,眼角余光掃了掃,像是只有月牙兒在房內,于是小聲問:“裴晏他想作何?”
月牙兒噓了聲,為防備隔墻有耳,巴巴的跑到門口貼著門縫聽了聽,外頭果然有守候的仆婦,轉回來,湊近錦羅道:“裴公子說,今晚一更在王府外等小姐,小姐你若不去,他即將你那些不光彩的事說出來?!?p> 錦羅一把拽下蓋頭:“不光彩的事?是我頂替四姐的事?”
月牙兒抓起蓋頭重新給她蒙上:“奴婢覺著不止這么簡單?!?p> 錦羅冷哼一聲:“除此,我還有什么把柄讓他掣肘呢,算了,不理那個瘋子?!?p> 月牙兒頗有些感慨:“奴婢見那裴公子一表人才,卻原來是徒有其表,先是拉著小姐你投河,這回又攔路,還說些威脅的話,哪里是一個大丈夫該做的?!?p> 錦羅倒也沒怎么奇怪:“他的面相不好,一看就知道是個宵小之輩?!?p> 月牙兒很是吃驚:“小姐你一早看穿了?奴婢眼拙,只覺他長的俊朗呢?!?p> 錦羅道:“看一個人,看其眼睛,那裴晏目光就非常不安分,說明他這個人心性也不安分,而那個救過我的男人,他的目光就非常安定,一看就知道行事言出必行,遇事處變不驚?!?p> 月牙兒頗有些惋惜道:“小姐現在都不知道他叫什么?!?p> 是了,彼此在那廢棄在宅院中相處了一個晚上,分析完錦羅被綁的原因后,就陷入沉默,卿公度閉目養(yǎng)神狀,錦羅也不好開口說話,幸好那雨聲雷聲覆蓋了一切,后來錦羅肚子餓得咕咕叫,深深嗅了下問:“你手中拿的是什么?”
漸漸習慣了房中的黑,卿公度本就目力超常,瞥眼身邊那包已經涼了的蜜汁雞,橫豎不能去見狄鳳鳴了,于是道:“餓了就拿去?!?p> 他一副施舍的語氣,錦羅本想逞強說不餓,可是肚子不爭氣,于是道了聲‘多謝’,起身朝卿公度走去。
雖無掌燈,天有陰沉,但立于黑暗中久了,她也依稀能視物,又借著閃電之光,孰料沒走幾步,腳下丟著個乞丐的破鞋,給絆到,突然身子朝前撲去,恰是卿公度方向,她心道完了完了,這一撲人家非得認為自己主動投懷送抱,就在快入卿公度懷中之時,人家一只手伸過來托住了她,彼此剛好是禮儀的距離,只是沒等她站穩(wěn)呢,卿公度的手已經松開,卻沒說一個字。
錦羅只覺卿公度的手很硬,是一個大俠該有的款式,甚至他過于冷淡的態(tài)度,錦羅也覺著該是一個大俠應有的風度,那些喋喋不休的男人,除了沿街叫賣的小商販,便是牙人了,她喜歡這種惜墨如金的說話方式。
她狼狽的道了聲‘多謝’,轉頭尋那只雞,拿到手返回自己坐著的角落,埋頭認真的去吃,吃得半飽,才驀然想起一件事:“你說,我們孤男寡女同處一室整晚,會不會給人說閑話?”
卿公度仍舊閉目養(yǎng)神,并不發(fā)一言,于是整個晚上卿公度都沒有開口,直至天微微亮。
所以,錦羅不知救了自己的那個大俠姓什么叫什么,給月牙兒一提醒,很是后悔,應該問清他的名字,來日好以涌泉相報。
幽幽一嘆,繼續(xù)枯坐。
至午間,原以為用飯時可以歇一歇,誰知并沒有一人進來招呼她吃飯,腹中空空,掀開蓋頭看屋子中間那碩大的花梨木玉石大方案,連杯茶水都沒有,別說飯食。
月牙兒也餓,不免牢騷:“這時辰還不開飯?!?p> 錦羅道:“各家有各家的規(guī)矩,或許王府開飯遲些,你忍一忍?!?p> 她也在忍,忍到未時過,還沒有人來給她們送飯菜,月牙兒猜測:“小姐你說,卿家會不會將咱們給忘了?”
偌大的王府,不下上千號人,會同時忘記新娶的媳婦?
這個錦羅不信,也猜測:“會不會新人沒拜堂成親前,不準進食呢?”
月牙兒實在忍不住了,拔腿就走:“我找人問問。”
打開房門,見已經換了撥守候的仆婦,她問:“為何午飯現在還沒送來?”
仆婦中的其一道:“姑娘不知王府規(guī)矩,新人沒拜堂之前,是不能進食的?!?p> 月牙兒吃驚的回頭看了眼錦羅,不幸言中了,她帶著三分氣:“新人幾個時辰不進食,會餓壞的?!?p> 那仆婦莞爾一笑:“姑娘這話可有些危言聳聽,一天不吃飯哪里就會餓壞呢?!?p> 月牙兒還想據理力爭,錦羅喊道:“回來?!?p> 月牙兒氣鼓鼓的摔上門,剛想轉身,就聽噗的一聲,沒等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即見錦羅頭上的蓋頭給什么打落在地,而那地上,同時落下一支小巧的羽箭。
錦羅亦是愣愣的盯著那支箭,再抬頭,望見上好的窗戶紙給射穿一個窟窿,窟窿處貼著一只烏黑的大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