禍亂的力量像是無數(shù)道肆虐于烏云中的閃電，空間的縫隙分裂出上百個細小的分叉，席卷了整座平臺的上空。
詭異的紫光膨脹著，不停地向外擴張。
人們倉皇逃竄，猙獰的表情凝固在了臉上。
流淌著的鮮血鋪成一朵美麗的紅花。
一切都像是被按下了停止鍵，所有的一切，都停滯了下來。
安娜抬起頭，看著自己身前的男子，微微皺了皺眉。
“你是……蘇維爾?！?p> 安娜輕聲說道，“這里果然是夢嗎?！?p> “你的掙脫程度果然是最高的?！碧K維爾點了點頭，“沒錯，這里就是夢，是異夢蟲為你構建的夢魘?！?p> “果然是這樣啊?！?p> 安娜輕哼了一聲。她低下頭，看著躺在自己腳邊的少女，輕輕搖了搖頭：“這個夢……真的很真實啊?！?p> “我好像已經(jīng)經(jīng)歷過幾次了?！卑材忍痤^，看向蘇維爾。
蘇維爾點頭道：“是的，每個人都會經(jīng)歷夢魘的輪回，不停輪回，直到你放棄抵抗，徹底沉淪在自己的夢魘里面。直到你分不清夢境和現(xiàn)實的區(qū)別?！?p> “呵。”安娜輕笑了一聲，“會有那么愚蠢的家伙嗎。”
兩個人不知為何，頗有默契地沉默了一下。
“我說……”
“那個……”
兩個人同時開口，又同時愣了一下。
“那你說吧……”
“你先說……”
二人又同時開口道。
兩個人對視一眼，眼神中不約而同地露出了莫名的笑意。
“還是你先說吧。”蘇維爾笑道。
安娜輕輕搖了搖頭，撇過頭去：“我就是想說……被你把夢境看光的感覺，挺不爽的。”
“啊……哈哈。”
蘇維爾尷尬地撓了撓自己的后腦勺，“那個，我有一種能力，可以穿梭于異夢蟲的夢境里面?！?p> “如果你們被徹底拖進異夢蟲的夢魘，那么就會變成異夢蟲的力量來源，它就會強大到難以戰(zhàn)勝。所以我才選擇穿梭于你們的夢境，將你們喚醒，來削弱異夢蟲的力量?！?p> 安娜輕哼了一聲，不置可否地看向一旁，也不知道有沒有接受蘇維爾的這個解釋。
蘇維爾尷尬地笑了笑：“本身……我也不是專門為了偷窺你們的過去和秘密……”
他打著哈哈，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在第一層夢境里面，當他看見安娜的觸手刺破異夢蟲蟲繭的那一刻，便第一時間選擇了進入安娜的夢境。這固然是考慮到了安娜的掙脫程度，但是蘇維爾內(nèi)心的小小想法……我們又何必說破呢。
“我‘們’？”安娜轉過了頭來，微微皺了皺眉，“還有其他人？”
蘇維爾點頭道：“胡德和埃里克。就是那個光頭大校。我把他們從夢魘里拖出來了，現(xiàn)在他們還在第一層夢境里面和異夢蟲戰(zhàn)斗。”
“第一層？”安娜又皺了皺眉。
蘇維爾于是向安娜解釋了一下現(xiàn)狀。關于他對夢境的猜測，關于他如何救出了胡德和埃里克，又如何說服二人達成了合作。甚至關于夕燒、冬將軍、腥月、神白……這些關鍵性的線索，他都對著安娜和盤托出。
有一種信任，永遠是那樣的玄異。
“原來如此。”安娜點了點頭，“我的確已經(jīng)經(jīng)歷過數(shù)次這個夢境了。有時候會有很強的違和感，有時候又會把它當做現(xiàn)實……違和感最強烈的時候，我也的確有過幾次‘醒來’的感覺?；秀毕袷且獜膲艟忱铩褋怼粯印?p> 蘇維爾點頭道：“那就是你的掙脫了。你的掙脫程度比埃里克和胡德都要高，或許，就算沒有我的幫助，你也可以自行掙脫?！?p> 安娜莫名其妙地看了蘇維爾一眼，冷不丁地說道：“那你就不應該選擇進入我的夢境。從戰(zhàn)略上，你該先去拯救一些掙脫程度比較低的家伙，等等看，說不定我可以自行掙脫?！?p> “啊……哈哈?！?p> 蘇維爾尷尬地笑了笑，又開始撓起了自己的后腦勺。
安娜睜大了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蘇維爾的雙眼。她的身子微微前傾，甚至稍稍踮起了腳尖。少女體型的她比蘇維爾要矮上不少。
盡管眼前的女孩只不過是一位十歲左右的少女，蘇維爾卻還是感受到了一絲絲壓迫感。他尷尬地笑著，撇過了頭去。
“嘛……算啦。”
安娜輕哼了一聲。她的嘴角揚起了一抹莫名的笑意，卻又迅速地被她壓抑了下去。只是微微勾起的眼角卻還是出賣了她內(nèi)心的細微情緒。
“還是說說之后的事吧?！?p> “關于這個……我其實還是有些問題想問?！?p> 蘇維爾打斷了安娜的話語，他看向了安娜的眼睛，輕聲說道，“可能有些冒犯和唐突……但是，為什么你沒有選擇和她們一起逃掉？”
蘇維爾指了指身邊的少女們，她們奔逃的動作被靜止住，看上去就像是一個一個的雕塑。
“你有機會脫離禍亂的籠罩，為什么你沒有這么做？簡直……就像是主動墮入禍亂一樣?！?p> 蘇維爾輕聲問道：“為什么？”
安娜沉默了一下。她的視線從腳邊的少女尸體上掃過，最終落在了蘇維爾的臉上。她輕聲說道：“我要是說那時候，我不想活了……你信嗎？”
“我信?！碧K維爾點了點頭。
安娜輕笑道：“可是墮入禍亂，卻又最終能保持住自己的意志，這需要極強的求生欲啊。你信我？”
蘇維爾遲疑了一下。他看了一眼靜靜地躺在地上的薇莉安，輕聲道：“就像她一樣……為了今天，你們早就做好了死的覺悟。并且，你們對于生……也不再有那么強烈的眷戀了。對么？”
安娜愣了愣神。
她的表情黯淡了一下，卻又隨即搖頭笑道：“不，我和她不一樣。”
“薇莉安她……”安娜低下頭，看著躺倒在地上的友人。盡管明知這是夢境，但是這具身體卻是那樣的真實，每一處五官的細節(jié)，都和自己的記憶完美地契合。
“她始終有種被父親背叛的感覺。”
安娜溫柔地看著自己的友人，緩緩地說道，“當初，作為孤兒的我無意間發(fā)現(xiàn)了那個秘密。對于一直生活在城墻內(nèi)的我們來說，那無異于是捅破天空的大秘密?！?p> “我沒有什么朋友，唯獨只有她，最可靠，也最值得信賴。我于是把這個秘密分享給了她。只有我們兩個，十來歲的小孩子，琢磨著如何將這個秘密告知所有人。”
“薇莉安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她的父親。那位‘凱特’大人，被所有自由民公選為平民的領袖，代表著所有自由民和奴隸的利益，與貴族周旋的，她心目中的‘大英雄’?！?p> “她以為這位大英雄會像她想象中的那樣，背負著這個秘密，率領所有人和貴族轟轟烈烈地一戰(zhàn)?？墒切叛霭 偌毼⒌哪铑^，一旦扎根了腦海深處，就會產(chǎn)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她無論如何也難以想象，她最尊敬、最愛戴的父親，其實是個無可救藥的愚蠢信徒?！?p> “信到了……寧肯犧牲自己的女兒，也不愿顛覆這個愚蠢、落后、野蠻的宗教儀式?！?p> 安娜看向了蘇維爾，她的表情似乎有些難過，“你說，人類究竟有多愚蠢呢？為了一個虛無縹緲的信仰，可以獻祭掉自己的親人，可以放棄真相，可以屈從于荒謬的謊言。而信仰的基石，居然是恐懼……呵?！?p> 蘇維爾想要安慰她兩句，卻發(fā)現(xiàn)自己什么都說不出口。
安娜察覺到了蘇維爾的欲言又止。她輕輕搖了搖頭，那一絲絲的難過迅速從她的臉上隱去：“她一直憧憬著她的父親。當她父親選擇不信任她，反而要把她送上祭壇的那一刻，她就已經(jīng)喪失了對生的渴望，做好了死的覺悟。”
“哈……真是愚蠢的家伙啊?！?p> 安娜的語氣有些柔軟，盡管是在埋怨，卻還蘊含著無限的懷念。
“如果你一定要問，我為什么要主動地墮入禍亂……其實我也沒辦法回答你。那只是……一瞬間的念頭吧?！?p> “我覺得他們很丑?！卑材戎钢砬暗娜?。因絕望而自殺的貴族首領阿克，慌亂地想要混進平民的幾位貴族，還有那位完全六神無主、不知所措、只是隨著人流向外跑去的凱特大人。
更多的，是或惶恐、或憤怒、或絕望的人民。
“我覺得他們很丑，所以不想和他們在一起。我也沒想過外面的世界會怎樣……可能那一個瞬間，當薇莉安死去的那一個瞬間，我的確也不想再繼續(xù)這樣荒謬的生命了吧?！?p> 安娜輕輕搖了搖頭，低聲說道。
“Viva la vida?！?p> 蘇維爾突然說道。
“??？”安娜看向了蘇維爾，眼神有些困惑，“你說什么？”
“Viva la vida?！碧K維爾又重復了一遍，表情認真，“贊美生命。這是你們部落的短語，對吧？”
“薇莉安選擇了死亡，是因為她喪失了對生的希望?？墒菍τ谏?，她卻依然飽含尊重。你們選擇了最酷烈的方式，來當眾揭穿貴族的陰謀，并且驅(qū)趕著所有人離開這座城市。這種方式盡管不是最聰明的，卻把高潮留在了你們選擇死亡的這一刻。”
蘇維爾指了指安娜身后的禍亂縫隙，又指了指躺倒在了地上的薇莉安，認真地說道：“選擇死亡，并不代表著你們放棄生命，對吧？”
他直視著安娜的雙眼，眼神中蘊含著莫名的真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