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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門誅心

第四十七章 百密一疏(3)

將門誅心 葩葩幽柔01 2192 2018-10-12 23:52:21

  幾道夾棍試過,先前被狼牙啃噬的、被狼爪撕扯的傷口,也盡數(shù)被鞭子抽爛了。就連許久不曾啟用的骨髓刺都拂去塵埃,扎進了安景行的脊背。

  夏南雁被蒙著雙眼,遺憾沒能目睹這一切。她只聽見窸窸窣窣一些奇怪聲響,隱約聞到一股血腥氣,很快又被劣炭燃燒的濃煙掩蓋。

  她一言不發(fā),仔細辨別著周遭的動靜,俄而腕間一涼,只覺心口處猛然一陣劇痛,剎那之間便沒了意識。

  秋晗兩指拈著她下頜揚起頭來,道:

  “不怪你對她心心念念,確實是個美人。只可惜,中了我月氏的寒毒,沒幾天好活了。”

  安景行勉強將雙眼睜開一條縫來,但視線模糊,已無法看清楚。雙耳的耳廓也被鐵線劃豁了,聽不真切秋晗的話,卻被聲音震得顱內生疼。張張口,沒有血線滲落下來——他的血,都要流盡了。

  “于旁人而言或許寒毒的確無解,于你驍瘟來說,替她解毒并非難事。你們中原武林有一個說法,鬼面侯死前,將畢生功力傳給了你。若你肯用一半的功力為她逼毒,尚有一線生機。不過,只怕少了內力阻斷桃花映,你不出兩日就會毒發(fā)身亡。”

  秋晗說著,用力把夏南雁往前一帶摔在地上,繼續(xù)道:

  “如何決斷,就看你,想不想活了。我們走?!?p>  一語畢,幾人合力解開安景行手腳的束縛,他整個人栽下來,遍地荊棘芒草和沙礫細石嵌入身上的傷口,他悶哼一聲,便全沒了聲息。

  痛,痛到發(fā)瘋。他已然分辨不出這磨人的疼痛是從何處傳來,周身不剩半塊好肉,確是遍體鱗傷,體無完膚了。

  如今他真遂了顧蕭堂的愿,看不得,聽不見,更說不出。

  掙扎著挪了挪身子,荊棘與芒草的刺便浸了血色,勾下許多爛肉來。他摸索著握住了夏南雁的手,烏紫指尖艱難壓在人腕際。脈搏微弱,血管處有異常的腫脹,當真是寒毒入體之象。

  秋晗不曾聳人聽聞。

  這世上除了桃花映之外,還有一物無解——月氏寒毒。

  此毒接觸即會進入體內,一道紅線順手腕向上攀緣,每日進幾寸,至心口命喪黃泉。但功力深厚之人,可憑內力將此毒逼出,待腕際紅線消失,中毒者便恢復如常。

  白狼許的三月之期,是半顆回天的藥效,加上他全部功力壓制桃花映。三月之后內力耗盡,殘毒復發(fā),肝膽俱裂、經脈寸斷而亡。

  而今這般田地,倒無須等那么久了。

  內外交困,他留著這一身功力也未必能活命,倒不如一命換一命,以風燭殘燈,換夏南雁來日方長。

  內力匯于左手一處,附血脈經絡而行,一次復一次沖擊著方才為夾棍所拗斷的指骨。指尖抖若篩糠,更沁出一串血珠。

  十指連心。

  他咬碎了槽牙卻也挨不過這鉆心的疼,仿佛一張鋒利的鐵網將他的心臟死死裹住,繼而一瓣一瓣勒斷,一寸一寸割下來。

  他很疼啊……竹木的夾棍都生生夾彎了,裂開口子,木茬側出刺進皮肉里。十指指節(jié)盡數(shù)變形,兩手紫黑發(fā)脹,全沒有人樣了……

  即便如此,他都喊不出聲,不知該如何呼痛。

  從前秦驚雨受罰,口口聲聲喊得是娘親,悲痛欲絕,聽哭了在場的陳瑰月。

  鷹揚負傷而歸,聲聲喚得是師父,鬼面侯便把她抱在懷里安撫。

  睿王十四歲那年患了場大病,接連五日高熱不退。病中啟齒,嗚咽著要父皇與母妃,溫氏陪了整整三天三夜不曾闔眼,安懷信更是早朝一過便來探望,冷落了六宮嬪妃,惹得滿朝文武非議紛紛。

  他記得很清楚,六年那年,伺候廉王的幾名宮人聯(lián)手捉弄于他。趁麗妃攜睿王赴皇后宮中的乞巧宴,把他擄去一方假山石后頭拳打腳踢。嘴角打裂了,牙齒打落了,眼皮又青又腫,右眼幾乎失明,額頭上還開了一道二寸長的口子,橫亙在額角與眉心之間。

  他被丟在皇貴妃養(yǎng)荷花的缸里泡了兩個多時辰,卻跌跌撞撞走出了瓊芳殿,一路淌著血、瑟瑟發(fā)抖行在幽長沉寂的宮道之上。

  那該是他第二次見到安懷信。

  只曉得是高高在上的一個人,黃袍加身,好不威風。小小一個人規(guī)規(guī)矩矩行禮叩拜,恭敬喚了聲“父皇”,卻被那些宮人說成了有意沖撞圣駕,一腳把他踹到墻邊,揚長而去。而被他稱作父皇的人,懷中擁著千嬌百媚的皇貴妃,正對聰明伶俐的廉王贊不絕口。

  他不記得自己走了多久才走回瓊華宮,末了進門,是連滾帶爬才過了那道高高的門檻。溫氏正同寧貴妃一起哄著襄王背書,柔聲細氣的,仿佛另一個人。見他回來,便匆匆忙忙吩咐婢子要先把他拖出去。他累極了,生怕這一“拖出去”又要走好遠的路,不知怎地,竟脫口而出一句:

  “母妃,我好疼……”

  溫氏局促地別過頭擺了擺手,轉身擋住了襄王觀望的視線,怒道:

  “還不快帶下去,仔細嚇著了襄王殿下!”

  所幸年歲小,眼睛不到一個月便能瞧見些許模糊重疊的影子,連額頭的傷都沒落下疤痕??v是染了風寒病久不愈,嚴重時咳血不止,好歹不曾丟了性命。

  六歲,父皇與母妃教會他的第一件事,是忘了如何喊疼。

  故而自那以后,他再病得再危重,再痛苦也無法如旁人一般可憐兮兮叫出一個人、找出一個寄托來。

  這世上原就沒有人在意他好不好,痛不痛,能不能活下去,又能活多久。直到五年前與夏南雁相識,五年后與之重逢。

  我愿王爺,百歲無虞。

  這是他此生聽過最動聽的話。仿佛終于有人想讓他好好活下去,終于有人肯為他傷心落淚。

  眼角一顆熱淚滾落,他不自覺又促了一股內力在指尖,緩緩渡入夏南雁體內。這是他茍延殘喘的最后一絲希望,已由他親自了結,歸于寂滅。

  “我只是……只是很想告訴你,我的確動搖過,但我能看見你的心意,昭王也好,驍瘟也罷,你始終待我如初便足矣。你可以責怪我意氣用事,可你不能懷疑我的真心。”

  得此真心,便足矣。

  你所言我盡信,不疑有他。

  最后一縷內力散于指縫,夏南雁的脈搏趨于平穩(wěn),腕際的腫脹也已然消去。

  安景行不由得會心一笑。再過不了三個時辰,桃花映便要發(fā)作。但能救夏南雁的性命,救活這世上唯一一顆屬于他的真心,讓它繼續(xù)跳動,也算是,死得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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