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王殿下!昭王殿下,大事不好了!”
天還未亮,軍中已來人急報。夏南雁賴著不肯動,非得安景行親自去應(yīng)話。他披著一件單薄外衫,門一開冷風(fēng)灌入,便立時清醒不少。
“昭……昭王殿下!襄王殿下……薨了!”
“什么!”
他尚未開口,但聽得夏南雁一聲驚呼,堂堂昭王妃僅穿一件中衣便撥開簾帷沖了出來。來報的小廝頗為懂事,連忙低下頭視而不見。
“你說……襄王如何了?”夏南雁兩手死死抓著來人衣袖,焦急問道。
那小廝顯然嚇得不輕,目光躲閃、戰(zhàn)戰(zhàn)兢兢,口齒含糊應(yīng)道:
“今……今早我們酒醒,去給襄王殿下送解酒的湯藥,就見他慘死帳中了!”
“怎么會……姐姐,姐姐!”夏南雁一心只想著夏南秋,不管不顧便要朝帳外跑去。安景行就勢將她攬在懷里抱回榻上,復(fù)裹好了被子,方才與那小廝道:
“去回了顧將軍,本王隨后就到?!?p> “你放開我!襄王死了,我……”夏南雁不住掙扎,又急昏了頭一通胡言亂語,安景行只好抬手捂住她的嘴,強迫她冷靜下來。待那小廝走遠,他方才放了手,道:
“我知你擔(dān)心夏南秋,但現(xiàn)在不是時候!襄王死在帳內(nèi)甚為蹊蹺,你與她都不宜出面?!?p> “可我怕長姐沖動行事,你便容我去看她一眼!”
夏南雁眼眶噙著淚,雙眉顰蹙楚楚可憐。安景行見她如此,便也顧不得甚周全禮數(shù)與軍法規(guī)矩了,只起身替人拿來了衣裳,執(zhí)起柔荑,溫聲道:
“好。但你切記,不要同旁人提起昨夜與顧蕭堂相約之事,更要勸說夏南雁,軍中形勢復(fù)雜,唯恐端、廉、睿三王各有打算,你與她切莫輕舉妄動??擅靼琢??”
夏南雁點點頭,探身又窩進人懷里。她清楚夏南秋此時一定比她更為無助痛苦。
高傲的女人為了一個男人低下她的頭顱,那一定不是因為恐懼或其他荒謬的理由。而是因為情(愛。意亂)情)迷之時,她當然能彎腰臣服,以最崇拜的姿態(tài)望著她的愛人。
而一旦情)愛隨不平等的姿態(tài)漸漸消磨殆盡,她終會意識到自己迷失的驕傲有多重要。再一點一點找它回來,再一步一步走回自己的路。
可惜,夏南秋沒等到這一天。
襄王之于她,依然如天涯的酒、天邊的月,日夜思念,求之不得。
夏南雁是在駐地旁一處僻靜的疏林尋到她的。
昔日風(fēng)華絕代的秋姑娘,現(xiàn)下儼然一副瘋婦模樣——披散著長發(fā),耷拉著衣領(lǐng),素面朝天,神情黯淡。
她還是個美人。只不過看上去瘋瘋癲癲,再沒有人愿為她前赴后繼,奮不顧身。
“長姐……”
夏南雁抬手撫過她面頰,北關(guān)的風(fēng)把她吹透了,身上哪里還有余溫。可她仍一動不動,怔怔望著中軍帳的方向,幾顆淚珠滑落,撞在指尖,也碎成了冰。
她的眼中并非仇恨、絕望,抑或旁的任何情緒,夏南雁看見的,是空空如也。
那雙攝人心魄的眸空了,她的心一定也空了,灌滿冰涼的風(fēng),塞滿粗糙的沙,繼而,風(fēng)沙一寸一寸糅進她心間的血肉。
“雁兒,你的昭王,好狠的心!”
她轉(zhuǎn)而望向夏南雁,似笑非笑面目猙獰,一字一頓道。
后者顯然被她嚇了一跳不知所措,過了許久方才搖了搖頭:
“景行昨夜一直與我在一起。況且他傷重不得動彈,軍中有目共睹,襄王殿下武功高強,他便是有心,也無力?。 ?p> 夏南秋聞言,仿佛也回過神來,癡癡念著:
“不是昭王……不是昭王,那會是誰呢……是誰殺了我的王爺……”
夏南雁忽而憶起臨別時安景行所言,忙道:
“景行與我說,此次討伐北乾,軍中形勢復(fù)雜,想必睿廉二王也派了眼線前來,以防襄王借此起勢。如今襄王慘死,只怕他二人,乃至端王都脫不了干系。長姐切莫輕舉妄動?!?p> 夏南秋眼中陡然閃過一絲懷疑。昨日同夏南雁生了嫌隙,今早襄王慘死,昭王確是嫌疑重大。可安景行素來膽小懦弱,即便為了夏南雁轉(zhuǎn)了性,生出幾分可憐志氣來,就憑著那副病殃殃的身子,怕走不到中軍帳便先斷了氣。
而皇后既然能憑一旨手諭將她一介女流送入軍中,難保皇貴妃一等不效法安插眼線。趁大宴之后眾人醉酒之際暗害襄王,亦非難事。至于麗妃,即便她真有殺心,也該是與睿王合力為之,絕非昭王。
她猛地拖住夏南雁的手臂,身子尚在發(fā)抖,卻決然道:
“雁兒,雁兒!我想明白了!你去同你的昭王說,只要他查出謀害王爺?shù)恼鎯矗以附弑M所能,助他起勢!”
中軍帳外跪定三排將領(lǐng),顧蕭堂捉刀在前,似乎都在等著安景行主持大局。
襄王已死,此時必然昭王為尊,縱使這昭王百無一用,亦始終是皇子。
安景行去時一路踉蹌,他似乎連起身都力氣都沒有,卻強撐著走完一路行至帳前,顫抖著手推開了門。
安冀遙倒在帳中央,衣冠不整,手上還拿著那柄價值連城的佩劍。他身中兩刀,一刀在右肩,卸了他的力;一刀在胸前,要了他的命。帳內(nèi)混亂不堪,顯然經(jīng)歷過一番打斗??善腊妇茐囟純A倒向帳外,若是如此,分明該是他占上風(fēng)。
安景行了然,退出門外咳了兩聲,牽過衣袖掩在口鼻,放下時已然血色斑駁。
“昭王殿下節(jié)哀順變。”
顧蕭堂上前攙扶,眾將亦齊聲附和。他擺擺手,張口欲說些什么偏又牽出一陣劇烈的嗆咳,直咳得他痛不可支彎下腰,繼而栽倒在地,一口濁血嘔出灑在砂石之上。
“昭王殿下!”
“無妨……無妨……”以指節(jié)揩去唇角血跡,他生生扼住顧蕭堂的手腕不容他動彈,繼而抬眼望向眾人,沉聲道:
“本王,絕不許三哥枉死!顧將軍,此事還須你相助……”
顧蕭堂亦斂去幾分悲慟,凜了神色定定道:
“義不容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