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
白狼走后,安景行試圖運功逼出余毒,只是體力已然不支,若強行動用內力,只怕要走火入魔。他繞開城門守衛(wèi),自窗而入。夏南雁與陳瑰月守在房中不敢出,與外道是昭王傷重不宜驚擾,任襄王好大的架勢也無可奈何。
他身形未穩(wěn),夏南雁便不管不顧撲入他懷中,直撞得上腹傷口生疼,亦甘之如飴。他將人擁緊,繼而頷首在她額間落下一吻,溫聲道:
“不怕,我回來了?!?p> 陳瑰月屈膝施了一禮,急問道:
“少主可取來回天了?”
安景行聞言蹙了眉,將夏南雁稍推開了些,與之道:
“秦都嶺大捷,襄王勢必疑心我。軍中多為夏老將軍舊部,你且替我去穩(wěn)住他們,莫要成了襄王的鷹犬?!?p> “可是……”夏南雁還想說什么,卻見陳瑰月朝她搖了搖頭。心知這二人有話她聽不得,便兀自步出房間,闔了門。
安景行待她走遠,方才斂去眉間愁色,沉聲道:
“百里凜約死了?!?p> “何人所為?”
陳瑰月并不多訝異,她見安景行能安然回來,便猜出他已服下回天解了桃花映之毒。那百里狐貍自來心狠手毒,絕不會輕易交出解藥,除非,她死了。
“暫且不知?!卑簿靶新淞俗?,自袖中取出一枚銅鏢壓在桌案之上,繼續(xù)道:
“但我遇到了一個人。”
陳瑰月拿起銅鏢端詳半晌,俄而瞪大了雙眼驚呼道:
“可是那江南劍神楊繼朗?!”
安景行默認,她更是霎時間一股寒意騰上脊背。魔宮覆滅之后,江湖之上用此銅鏢之人少之又少,且大都是些只會暗箭傷人的市井混混。能以此立威立信,不辱血刃光寒者,唯有那江南劍神楊繼朗。
楊繼朗在此并不稀奇。十年前他兄長楊開月橫死弘關,正是百里凜約下得毒手。如今來尋仇,只能說天道輪回,報應不爽,百里狐貍為非作歹這么多年,終于自作自受,不得好死了。
她如是揣測,便忍不住恨道:
“百里狐貍罪有應得。楊繼朗殺她,天經地義?!?p> “這正是我要與你說的。殺她之人,并非楊繼朗。”安景行若有所思,“我趕到清風驛之時,已有人捷足先登,店中掌柜小二、過路商隊,無一幸免。而后楊繼朗現(xiàn)身,我二人交換信物,互證清白?!?p> 陳瑰月聞言亦是滿面的不可思議,她道:
“百里狐貍仇家雖多,知道她身在清風驛的人卻寥寥無幾。白狼告知你時也只道是猜測,一個楊繼朗有天劍門襄助消息通達還則罷了,還能人盡皆知,都去尋仇不成?除了劍神的銅鏢,你就沒找到旁的線索?”
“你倒是提醒我了。屆時我發(fā)現(xiàn)她在地上寫了個‘人’字,或許……暗指兇手?!?p> “人?”陳瑰月不解。這江湖上最不缺的就是人,各式各樣的活人和死人。若寫個“鬼”,倒是好猜多了。
“那‘人’字奇怪得很,我寫與你看?!卑簿靶姓f著,食指蘸了些壺中茶水,在桌上書下兩劃。人字一撇朝內彎折,轉彎處接出平整一捺,頗為扭曲。陳瑰月與他相對而坐,正是反觀此字,她起身繞至對面再看,靈光一現(xiàn),不由得顫抖了聲音,吞吞吐吐道:
“少主可覺得,此為……白字兩筆?”
“白?”水跡逐漸干涸,安景行不自覺指尖又添上三筆,正圍成一個“白”字。
白狼。
可白狼現(xiàn)在弘關后在秦都嶺,沒有時間殺人滅口。
他忽而憶起方才城關外白狼所為,白狼不似白狼,那便不是白狼。如此便有兩個白狼。
毒害百里凜約的和為他醫(yī)傷的,究竟哪一個才是白狼?這二人配合天衣無縫,當是早有計劃,那這另一個是何人?白狼,又緣何要了他百般疼愛的、百里凜約的性命?
他張手抹去水漬,垂眸望著掌心出神。陳瑰月見他許久不發(fā)話,抬手拍了拍他肩膀,試探道:
“少主可是想起了什么?”
“啊……”他沉吟片刻,一遍一遍默念著白狼說過的話,復道:
“你可知妖典……”
“少主病糊涂了!”陳瑰月聽到“妖典”二字連忙打斷,正了神色道:
“妖邪之物碰不得,這是鬼域的規(guī)矩!且不說無常閣取物過十道酷刑,就算藥神網開一面,先侯爺腹中機關重重、填有劇毒,你如何取得到?”
“你卻不問我,為何要妖典么?”安景行愴然一笑,有意錯開對方審視目光。陳瑰月亦知自己一時情急失言,緩了語氣方道:
“少主恕罪。屬下只是擔心少主。先前取百花璧與鳳血釵致使少主元氣大傷,如今又重傷不斷功力受損,如何還受得住那十道刑罰?況且妖典奇陰奇邪,現(xiàn)世勢必要招惹禍端。屬下懇請少主三思,若是為了討昭王妃歡心,便另覓他物罷?!?p> 安景行聞言復又一聲苦笑:
“世間僅存半顆回天,依白狼所言,我僅剩三月壽命,如能取來妖典,尚有一線生機?!?p> “半顆?”陳瑰月失魂落魄退了幾步撞上墻壁,“他沒說錯,這桃花映無解,半顆回天,三個月……”
夏南雁尋到夏南秋的房間,未及叩響房門便聽得屋內流出陣陣云(雨之聲,她不知怎地竟泛起一股惡心來。
因為那里面共夏南秋歡愉歆美的并非與之兩情相悅的襄王。安冀遙在正廳與顧蕭堂議事,軍中人盡皆知,至于秋姑娘房內是何人,就不得而知了。
待一番好事畢,夏南秋整戴衣冠打開房門,夏南雁趁機抬手別在門縫中,低聲道:
“長姐出來說話,還是我進去?”
“你!”夏南雁面露不悅朝房中望了一眼,旋即攏著衣領讓出門來:
“就此說罷。”
夏南雁不怒不惱,只抬手摘下纏在人頸上的腰帶,塞與人手中,道:
“長姐癡心襄王,為虎作倀,乃至城關之前將我夫妻二人活埋,我不怪你。但眼下景行傷重,已無法再與襄王爭高下,我只求姐姐莫要再算計于他。我二人只愿余生安穩(wěn),無心皇權名利?!?p> 夏南秋接過腰帶來抖了一抖,冷笑一聲揚手取下了對方發(fā)間的紅梅傲雪釵。她拈在手中把玩,喃喃道:
“昭王有這等好東西給你,想必費盡了心思。雁兒,我且問你,我與昭王,你選哪一個?”
夏南雁望著她不答話,而眼中隱約泛起淚光,直至淚珠滾落濕了衣領。
“長姐,我們非要到這一步嗎?”
“雁兒,原本我以為昭王真是個百無一用的病秧子,我憐憫你??晌铱匆姷膮s是他為了你不顧一切!雁兒,我的襄王連請旨賜婚都不敢……我如何能不恨你!”
夏南秋說著,只管把那支釵朝自己發(fā)髻之上戴。夏南雁扼住她手腕奪下釵子,繼而拭凈了兩道淚痕,闔眼深吸一口氣決然道:
“既然長姐恨我,我也無須顧念往日情分。從今以后你與襄王,我與昭王,再無手足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