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淘是用才下的野筍做的,吃起來很是爽口,因為剩下來一些,楚荷便拿回來兩人分了做晚膳。
盡管東方瑤沒什么胃口,但是看著楚荷殷切的眼神,還是吃光了一整碗。
吃完了飯,剛好含涼殿那里沒有什么事,兩人便披衣提燈到外面去散步。
太液池北邊的望仙樓附近有一幽靜的去處,一條僅容兩人走過的小路,兩側種了些花草,只是晚上看不太清,兩個人就沿著這條小路向南走。
想起來白日里蘭湘過于殷勤的回話,東方瑤皺了眉:“你說蘭湘是不是有什么問題,她平日從不愿理我們?”
“……會有什么問題呢?”楚荷沒怎么在意:“也許她只是隨口說的?”
蘭湘往日就不喜歡楚荷和東方瑤。
楚荷以為自那次送衣之事后,她只會更厭惡自己,因為瑤兒的出現(xiàn),她并沒有吃曹太妃太多的苦頭。
卻沒想到今日蘭湘她竟然肯替她解圍,這樣的事她是完全沒有想到的!
“的確是不對勁。”
東方瑤心中也極是奇怪,只可惜她不知其中原委,“隨口說是不可能的,蘭湘畢竟在皇后身邊多年,縱然她行事多為嬌縱,但我們畢竟品級低下,人脈利害也不如她,平時一定要避斂鋒芒,萬不能被她抓住把柄,否則定會跌入無底深淵,再無出頭之日,甚至有性命之憂?!?p> 楚荷幽幽道:“本以為到了皇后身邊便可以過上好日子了,不必再擔心食不果腹,日日勞作,卻不曾想是高處不勝寒,危險更愈?!?p> “在殿下身邊,自然是好處多,危險也多,可這也是我們不能選擇的?!?p> “是啊,我們不能選擇……”
楚荷被這一說平白無故的勾起了往事,忍不住長長一嘆:“我七歲那年,蕓兒還小,聽到阿爺被押送去大理寺就一直哭個不停,阿娘當時就覺得不吉利,后來阿爺他真的……真的沒有再回來。”
“如果我能選擇,我真希望我們一家不過是長安一戶普通的人家,即便沒有錦衣玉食,卻也衣食無憂,哪里會有那么多的牽扯?!?p> 父親死在獄中,母親上吊自殺,全族只有一群不滿八歲的孩童幸免于難,楚荷永遠不會忘記母親死之前那眼神中的絕望,深深地烙在了她的心口上,仿佛永遠也擺脫不掉。
有冷風襲來,穿透單薄的衣服,楚荷忍不住縮了一縮,忽然有只溫暖的手握住了自己。
“你覺得累嗎?”東方瑤凝視著楚荷。
“累,很累?!备杏X到手被包圍的溫暖,楚荷聲音卻有些低落。
“既然如此,”東方瑤猶豫了一下,還是忍不住問道:“你……為什么不答應季卿?”
有個人依靠,就不會覺得累了吧。
楚荷低嘆:“瑤兒,我還是有自知之明的,我不如你聰慧,殿下待我也不過如普通奴婢之流;況且季卿他身居高位,而我的身份地位都不允許我……不會允許我和他有什么牽絆?!?p> “你這是說的什么話?”東方瑤蹙蹙眉:“小荷,你是覺得自己配不上他嗎?可是季卿他喜歡的從來都不是你的身份和地位呀!”
楚荷只是搖頭。
夜色昏暗,東方瑤看不清她的臉。
可她和兩人相識多年,怎么會看不出來楚荷是喜歡衛(wèi)季卿的。
“不說這些了,”楚荷愁眉一展,說道:“我們也不是兒時了,凡事總要思慮周全,你也莫要為我擔心了?!?p> 前面有一條溪流,上面架了一座小巧玲瓏的拱橋,四周長草影影綽綽來回擺動,發(fā)出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
一陣沉默,兩人皆是無語。
“?。 ?p> 東方瑤走了幾步,忽然覺得腳下咯的生疼,驚呼一聲,她停了下來。
“怎么了?”楚荷問,看著東方瑤在腳下一陣摸索,最后拿起一個圓環(huán)狀的東西來,便舉起手中的宮燈,待看清她手中的東西,不禁愣住了。
“這個扳指,看上去委實貴重?!?p> 楚荷細細打量著東方瑤手中的這枚玉扳指,指著一處裂痕:“莫不是哪位貴人掉在了這里?”
“這個扳指是……似乎是豫章郡王的。”
東方瑤握住扳指,垂眸踟躕道。
“豫章郡王?!”楚荷一驚,“豫章郡王的扳指怎么會在這兒,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東方瑤只好把白日里遇見李況和李衡乾的事情告訴了楚荷,其實本來不想告訴她,也是怕牽扯過多連累了她。
楚荷卻搖頭道:“瑤兒,你大可不必,這些年來你對我的照顧也不少,沒有你我可能真的會被蘭湘害死,就是你有什么事,我也很愿意你一起承擔,你又何必顧慮這么多呢?”
這句話說的很誠懇,東方瑤有些歉疚,但更多的是感動:“抱歉,是我想的太多。”
楚荷笑了一下,即便是在暗夜之中,也能感受到她笑容里的溫暖。
“那這扳指?”楚荷遲疑問。
“找個機會還給郡王就是了?!?p> 東方瑤收在袖中,若無其事道。
……
此時在端王府的上房之中,端王卻是喝的有些醉了,他邊喝邊喃喃自語:“這酒,究竟是好還是不好?”
“阿爺?”
李衡貞正在擺弄案幾上的幾個空酒壺,聽罷詫道:“阿爺在說什么?”
盡管他也喝了不少,語調依舊清晰。
端王擺手不言,不一會兒又嘆氣,問道:“貞兒,你覺得柳氏如何?”
想起白日里女子淡淡的語氣卻不凡的談吐,李衡貞倒是真心贊道:“柳娘子也是個有才氣的。”
端王仔細揣摩這兒子的臉色,覺得他似乎是沒在說謊,但還是心中郁悶:柳娘子似乎哪兒都好,唯一的缺點就是這樣貌,未免也太過平庸了些……
“阿爺覺得這新釀的宜春酒如何?”李衡貞趕緊叉開話題
“哦,這酒味道還真是不錯,雖然不如郎官清烈,卻也十分淳美?!?p> 說完便端起一杯來輕輕呡了一口,只覺得口中一甜一辣,味道十分暢快,不覺便忘掉了憂愁。
“說起這宜春酒,二郎以為曹春酒如何,上次你姑母送來幾壇,我嘗著味道也不錯,不曉得府中的釀酒師可能釀出來……”
服侍著端王睡下,李衡貞才長出一口氣,走出屋門,便聽身邊李衡乾低聲問道:“阿兄心中當真是這樣想的?”
“自然?!崩詈庳憶]猶豫。
關上屋門,兩人一并走著。
“如果……我是說如果,可能沒有結果,是不是就不應該開始?”
遲疑片刻,李衡乾忍不住問出來。
“如果沒有結果,那為什么還要開始呢?”李衡貞苦笑。
李衡乾心中有點兒難受,不過也是有點而已,他也曉得李衡貞說的這番話很對。
到了李衡貞的院落,李衡乾又低聲說道:“阿兄回去要做什么?”
李衡貞回味了一下剛剛口中那似苦非甜的味道,看了一眼自己的弟弟,兩人目光相觸,皆是心領神會地一笑。
李衡乾笑道:“不如到我這兒再喝上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