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妨，我們再以一花為題，就繞著這花來寫，讓大家看到公子博聞廣記、才思泉涌，可不是想不到才說了那無花果，而是大巧若拙。當(dāng)然不能只讓周公子一人唱獨角戲，小女子也想當(dāng)個配景兒。”
現(xiàn)場自然不乏看好戲的，紛紛起哄，只是這些人還算文雅，沒有十分聒噪，不過自視甚高的周公子已然下不來臺了，他暗想，這位小姐看起來冷冷的，確實有幾分傲氣，想要讓自己出丑呢。
想到此處，便故作姿態(tài)地說道，“雷小姐有命，豈有不從的道理，還請小姐選擇一花為題?！?p> 雷小姐盈盈一禮，“既然公子有命，我也不推辭，便以梅花為題如何？這榜上多為寫春花、夏艷的，此去冬日甚遠，還沒有人題以梅花。”
“就依小姐所言，還請小姐先來?！敝芄幼屃艘蛔尅?p> “那我就不客氣了?！?p> “雷小姐，這想要再題詩可得再買扇子，不然一個人若是買了一把扇子將這卷寫滿，我們可要被東家責(zé)備了?！边@時瑞福插話了。
“這是自然，掌柜的，我付得起?！崩仔〗惆櫭颊f道，“若是錢不夠了，我將這副耳墜當(dāng)了也夠了。”說著取下耳墜，這耳墜是細長的發(fā)晶晶柱，搖曳之間仿若金色雨絲紛紛而下，精巧別致。
瑞福陪笑著說，“怎會讓雷小姐當(dāng)了這美物，小店物美價廉童叟無欺，小姐自是付得起的。不過……若是所題的都是一種花，是沒有果子相贈的，還是建議小姐不要如此?！?p> 一旁周公子忙道，“你們這樣可不大好……”
雷小姐一擺手，淡淡道，“這我省得，我以詩會友，也不在意這個，既然是貴店的規(guī)定，那么遵守便是。”
如此一說，周公子倒不好說什么了，聽到以詩會友四個字，他不禁有些喜孜孜的，也就不那么在意了，不然雷小姐豈不覺得他很小氣，斤斤計較？
雖然很多人喚他周欣頎叫作斤斤公子，他也從來覺得自己是個大氣的人。且看看如何。
雷小姐對之凌說，“還要麻煩小哥代為書寫，這電光石火之間，可不能斷了思量。”
“自然遵命?！敝枵f完，便提起了筆。
雷小姐款款踱到臺子面前，她體態(tài)婀娜，許多人為其榮光所攝，不自覺讓到了一旁，不少跟隨小姐來的丫鬟看見其體態(tài)言談，不自覺盯著看，似乎想要模仿一二。
雷小姐素手拂過一把把的扇子，挑起一柄月白色團扇，其上淡藍溶溶，減一分華麗，多一分清新，此時她抬頭，微微扭轉(zhuǎn)身子對著之凌說道，“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
”
不禁有人小聲叫好，而另一張臺子也自動被眾人讓出，此時大家目光看向周公子。周公子聽完雷小姐說道的，也不禁露出欣賞神色，他也不急，此刻才開始，選了一竹節(jié)凹凸扭擰的折扇，說道，“萬樹寒無色，南枝獨有花?！?p> 眾人的目光又轉(zhuǎn)向雷小姐，不過也有人看也沒有看周公子的。她等這話一出，才又用手拂了過去，人向前走了一步，取了一柄檀香扇子，輕輕送遞，有絲絲香氣散開，“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眾人耳聞鼻感，果然是應(yīng)了。
此時周公子取了一柄黑色扇面的，微微扇動，大家猜方向上面隱隱有金色的光流動，靜止時倒是難以發(fā)現(xiàn)這妙處。于是周公子說道，“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塵?！?p> 雷小姐也被扇面的金色的神奇吸引了，以至于有人提醒，她才重新?lián)襁x，倒是引起人善意的笑聲。她持起一柄白色絲紈團扇，尾指蘭花翹立，食指點在扇柄端的梅花銅紐上，用扇子抵著下頜，沉吟三息，說道，“數(shù)萼初含雪，”繼而一個字一個字吐出“孤標(biāo)畫本難。”
這場面讓有些看癡了的人恨不得那三息成了三秋，就這么靜下去，也有人回味似的念著“孤標(biāo)畫本難。”自然也是模仿那一字一頓的節(jié)奏，愛極了那慢語與輕思。
這卻是慢反而比快更妙了。
周公子愛恨交加地看著她，現(xiàn)在的境地很為難，他不欲美人而輸，但是若是自己輸了，這種冷冰冰的美人定然瞧他不起，思及此，他忽然明悟，難怪這種冷美人難接近，她們想要的是種幾乎不可能的兩難結(jié)果，本就是矛盾的。
不過此刻不是明悟的時候，他選了一竹黃扇子，展開扇面空白，合起來卻見修竹幾叢。此時他要獻一獻殷勤，“竹外一枝斜，想佳人，天寒日暮?！比绱税l(fā)話，便引來一些圍觀者的不滿與竊竊私語，還有直接給臉色的。
不過見此他十分得意，此刻只有他可以這么做，還是明目張膽的。
雷小姐垂下螓首，只作不覺，她旋即選了一柄扇面半透不透的的，似是明瓦貝殼磨制，上面有細細的冰晶一樣的裂痕，她舉起扇子，幾乎要將臉都擋了去，說道，“不知近水花先發(fā)，疑是經(jīng)冬雪未銷。”
那意思就是不想見，你就想到日暮里去吧。
周公子也不喪氣，又選了一把用紅錦緣著扇骨雕鏤的扇子，說道，“江南無所有，聊贈一枝春。”說完，還要了毛筆，直接在扇上花了一枝梅花，走到雷小姐近前，“不知小姐可否笑納？”
此刻眾人的目光都落在雷小姐身上，也有些丫鬟為周公子的風(fēng)流氣質(zhì)打動，看著那扇上的梅花，周公子遞上前去，還微微起伏著，如雪中梅枝因風(fēng)輕擺。
接，還是不接。
此時雷小姐退了幾步，抽了一柄扇子。
這是要推拒了？
又向前邁了一步，然后又是一步。
周公子的心忽然感覺被這腳步踏上了。
這是要接受，還是？
啪，如果此時賈芳在此，他會發(fā)現(xiàn)，這雷小姐展開扇子的姿勢竟然跟他的風(fēng)流瀟灑不相上下。
“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這扇子驟然打開，赫然一枝紅梅，純由紅色顏料畫就，筆勢沉重，仿佛越出紙上。